黄文彬一边脱下外套, 一边卖关子道:“先不告诉你。择日不如撞日,今天难得有这个机会,我给你们露一手。”
“诶?黄叔叔也会烧菜吗?”
“小时候家里苦, 用的就是这种烧火的老灶头, 我的两个姐姐每天都要干农活, 我就轻松一些了,呆在屋里给大家烧饭就行。”
有些经历,黄文彬不爱提。尤其是在工作场合, 他的社交圈都是些出身不凡的公子和千金, 他不想在别人面前矮一头。
但面对小孩子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他可以放下一些芥蒂, 不必计较身份等级之间的差值。
小豆芽听得很认真, 然后问了一个令黄文彬意想不到的问题:“那黄叔叔的姐姐们现在在做什么呢?”
黄文彬拎起一根丝瓜, 用大菜刀也能娴熟地刨皮,足见他功底深厚, 做菜的基因是烙印在每一寸肌肉记忆里的。县著服
他料理菜品的同时抽空回答小豆芽的提问:“她们啊,到了年纪就嫁人了, 都还留在老家。她们的孩子比你和小齐大几岁。”
小豆芽瘪了瘪嘴, 一脸同情:“那她们可真惨啊……”
黄文彬咋舌,小小年纪,还挺忧国忧民的。
他不以为然:“这也没什么的, 平平淡淡不也是过日子?女生和男生的追求不一样嘛。”
“这么说的话,黄叔叔为什么又一定要让小齐念那个文晖小学呢?”小豆芽发扬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
可把一旁安静聆听的齐心蕊逗得掩嘴偷笑, 也难怪小欧会把女儿派过来, 杀伤力满满, 讽刺性十足。
黄文彬果真被噎住了,他一边剁着丝瓜, 一边开动脑筋如何应对。
不是他不想和小豆芽推心置腹往深了说,而是这毕竟是个孩子啊,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哪里知道他的用心良苦。
他最后只好干巴巴挤出一句:“时代不同了,现在男孩女孩都一样。”
嘿,黄文彬自己说完也觉得站不住脚。
他实际上是个很矛盾的人,出身于封建农村使得他沾染了一些重男轻女的思想,但他真的从未有一刻惋惜过自己生的是女儿,他觉得他的小齐未来也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才。
小豆芽靠在灶台边上,小脑袋一晃一晃的,似乎还有话要说。
这只难缠的小崽子让黄文彬觉得棘手有甚于他那些客户。
说不过,他难道还躲不过么?
他向在场的第三人求助:“心蕊,我这边切配还要点时间,你先带小豆芽去旁边有风扇的地方坐坐。等要烧柴火了我再叫你。”
认识这么多年,齐心蕊如何不知道自己丈夫的意图,但她还是顺了他的意,将小豆芽带离。
……
将近下午一点半,稍微过了饭点,黄文彬和齐心蕊配合尚算流畅,完成了一桌五菜一汤的农家宴。
小豆芽很给面子地要求盛一大碗饭,黄文彬他们倒是因为热出一身汗,没有太多食欲。
“这个是什么呀?”其他菜小豆芽都能看明白,唯独一碗煮得稀拉拉的酱油汤她此前从未见识过。
“这是螺蛳汤。小豆芽知道螺蛳吗?”黄文彬用汤匙舀起汤里的螺蛳,呈现给小豆芽看。
小豆芽点了点头:“知道,就是那个臭臭的螺蛳粉里的。不过我没吃过诶。”
“那今天就来尝尝。”黄文彬一筷子技术高超地夹起一颗滑溜溜的螺蛳,送到嘴边演示如何嘬出里面的肉,并且要在底部的排泄部位前面咬断。
小豆芽有样学样,刚开始她不敢用力吸,壳里的螺肉一动不动的。
齐心蕊正要提议用牙签挑,这般年纪的小孩饮食要注意些,稍有不慎容易呛着。
黄文彬却拦下了她,直言嗦螺蛳才是乐趣所在,螺蛳屁股剪开了,很好吸,掌握方法即可。他们这些乡下孩子小时候父母哪有什么讲究,瞎养不也养大了?
齐心蕊懒得吐槽他,刚才是谁诚惶诚恐地担心把孩子弄病了,不好给对方家长交代?
小豆芽到底聪明,在黄文彬耐心的指导下,很快学会了要领,吸出一口饱满的螺肉嚼巴起来。
“味道怎么样?”黄文彬看得欢喜,托着下巴望向她。
“有点淡。”小豆芽抿了抿嘴里的味道,实话实说道。
那可不,螺蛳还是炝炒的更有味,更浓墨重彩,做成汤之后会带些河鲜的泥土腥气,反而不美。
但这才是黄文彬镌刻在时光中的记忆。
“是吗?我倒觉得挺鲜的。小时候家里极少能吃上肉,爸妈就想办法啊,去外面河帮子里摸螺蛳,不管摸到多少,回来都能煮成一大锅汤。特别是用螺蛳汤拌饭,我和姐姐都很喜欢吃,所以一到清明节以后,螺蛳最肥的时候,我们家的人吃饭最香。”黄文彬感触良多,苦日子也非一无是处,那种一家人朝着同样的生存目标奋进的滋味,平淡而踏实。
齐心蕊望着他的侧脸,悠悠说道:“这些事情,连我也是第一次听你讲。”
黄文彬难得开起了自己的玩笑:“那当然不能对你说,否则你不就当我是那个网络上很流行的‘凤凰男’了么?”
齐心蕊并不觉得这个玩笑好笑,这人身上明明一堆凤凰男的臭毛病,但是他又十分抗拒这个标签,可以说是欲盖弥彰了。
“心蕊。”县著福
“嗯?”
“如果你想听,我以后可以慢慢告诉你。我的一切,其实都是可以和你分享的。”
“你没事吧?干嘛忽然肉麻兮兮的?”
听到妻子是这么个回应,向来不擅长煽情的黄文彬有些恼羞成怒,他气鼓鼓地偏开脑袋:“就、就我想说啊,你爱听不听!”
齐心蕊无可奈何,垂眸一想,然后舀了一勺螺蛳汤送进黄文彬的饭碗里:“喏,你最爱的螺蛳汤拌饭。一边吃,我们一边听你慢慢说。”
小豆芽在一旁衔着筷子笑呵呵,看来每一对家长的相处方式都大为不同。
这不,黄叔叔被轻而易举捋顺了毛,拾起胃口,端起饭碗,开始大快朵颐。
……
由于大人们食量大些,小豆芽早早吃完放下筷子百无聊赖起来。
她瞅准了有意思的去处,向齐阿姨知会了一声,就跑去灶台边玩了。
“你也不劝劝她,灶台那儿有什么好玩的,待会儿弄得浑身脏兮兮。”
“你还没看出来么?小豆芽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你以为谁都像小齐那样委屈自己,凡事都不敢还嘴?”
黄文彬敛了敛眉,他一边将桌上剩下的醋溜土豆丝和白斩鸡块扫荡进自己的碗里,一边嗔怪道:“还说呢,小齐不是才还嘴过?”
齐心蕊主动做出改变,尝试和丈夫正面沟通:“是,但这是孩子第一次有所坚持。她不想去文晖小学,那就由着她吧,你就当省点学费不好么。”
“由着她以后后悔吗?说到底,她不想去文晖,只是不想和小豆芽分开。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明白?”
“瞧你这话说的,想和自己的好朋友读一所小学有什么错?”
“从情理上来说是没错。但是为了任何人影响自己的人生规划,都是不值得的。”黄文彬做出的是最理智的判断,即使极端的理智会变成一种纯粹利己的残酷。
齐心蕊因此而气笑了,她抖着嗓音缓缓吐出口:“是很不值啊……你现在是戳着我的脊梁骨告诉我……我为了你放弃自己的事业,甘心当一个在你眼里一文不值的家庭主妇,这是一件多可笑的事……”
“心蕊,你想到哪去了!我真的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更何况我们现在不是在谈女儿的择校问题吗?”黄文彬搓了搓脸,心绪难平。
他终于能够直面这一桩事实,这次旅途的确糟透了,牵引出他们夫妻之间许多曾经被掩盖的矛盾。
听到那头的争执声越来越大,小豆芽歪了歪头,继续安安静静地用灶台边的草木灰作画。
虽然背景声有些吵扰,但就当给大人们留出空间来抒发情绪,有什么不满其实都应该说出来,迂回冷战才不是解决问题之道。
好不容易黄文彬夫妇都嚷累了,偃旗息鼓,休养生息,这才轮到小豆芽出马。
她一手拖住一个,拉着两个大人前去欣赏她的大作。
黄文彬习惯性地望向妻子,想以眼神询问她小崽子在捣什么鬼,然而齐心蕊看都不看他,又冷又锐的侧颜仿佛相隔万里冰霜。
吃了好大一个瘪,黄文彬只好将视线挪向小豆芽抹在瓷砖上的草木灰画作。
画得很写意,两栋挨靠在一起的大房子边上,各有三口之家手挽着手。打眼便能看出来,画上的是何许人也。
心尖微微泛软,黄文彬蹲到小豆芽面前,与她平视着道:“小豆芽,你想我们两家当邻居?”
小豆芽腼腆地笑:“这样最好啦,每天放学我都可以邀请小齐来家里玩。”
黄文彬疏朗了眉目,回以打趣的笑:“但是这难度有点高哦。小豆芽可是画了两间好大的房子,压力给到了我们家长这边。”
毕竟在本市房价虚高,以他这样的收入,要在市区买一套大别墅,也有些吃紧,最好再奋斗两年,到时候房贷应该可以拿下。
他就是这么个毛病,孩子纯真烂漫的夙愿,他总是要从现实角度出发,竟然还延伸考虑到了购房的可行性。
谁知小豆芽听懂了,还伸出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出惊人道:“是黄叔叔需要努力搬来我们家旁边当邻居,这样的房子我们家已经有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