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喻再没有什么可抵抗的。
原本不给窦乾扶的手臂这会儿老老实实伸展出来, 供她扯住衣袖。
窦乾却不为别的,只急急地问出:“你答应她了吗?”
欧阳喻眼神一飘,然后点了点头。
一串雨水从叶隙中滑落, 恰好在两人之间划开, 仿佛自此分割成背道而驰的两个世界。
冰凉的手指从她的手腕松脱, 窦乾望着她的眼神有质问,有失望,有愤怒……
唯独没有悔恨。
最后一次, 她选择相信她, 即使终究只能论证为被辜负。
欧阳喻眼睁睁地看着她不吐一字, 压低伞檐转身离开。
走得毅然决然, 不留一丝余地。
“喂, 你大老远的跑来, 一句话不说就走吗?”
她挽住她衣袂,却遭到前所未有的抵抗。反复挣扎间, 两柄雨伞分别从两人手中崩落,雨水迎面灌下, 谁都在咬牙坚持。
茫茫大雨像穿梭的万千针线, 梳理着窦乾凌乱不堪的思绪,她努力睁开眼睛,望向欧阳喻的双眸被泪水浸染, 哽咽着从逼仄的喉间挤出几个字:“欧阳喻,你不能这样……我会看不起你……”
窦乾, 她……
她居然哭了……
每一次龃龉, 即使最后闹到分手, 窦乾也从未掉过一颗眼泪。她若称自己是这世上最能忍住情绪的人,没有第二个敢与她争锋。
今天她却哭了, 任由泪水混合着雨水无处凭依地往下淌……
欧阳喻心跳一促一促的,一手仍然抓扣着窦乾的肩膀,一手轻轻抚上她的眼角,倾尽所有温柔地劝慰她:“别哭,这是误会。”
“误会?你已经答应夏小姐同她交往。”窦乾强撑着混沌的嗓音冷笑起来,“现在又来纠缠我么,你好样的!无论来之前我打算说什么,从今往后再也不想说出口。”
见欧阳喻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却仍然不肯松开对她的钳制,窦乾攒着眉心再次强调:“我们结束了!你继续这样,我会告诉夏小姐。”
“窦乾,你把前提搞错了。我答应夏书茵的不是交往,而是退回朋友关系,不再把对方视为相亲对象。”欧阳喻从窦乾的炸毛言论里已经理清前因后果。
想必是老欧他们通风报信说夏书茵有重要的事要跟她讲,窦乾自然而然就产生了误会,以为夏书茵要趁着她生日的机会向她正式表白。
尽管欧阳喻也没资格说什么,她自己才是头一个误会的人,她也没想到夏书茵会做出如此释然的选择。
没有交往……
没有交往……
仿佛丧失了五感,窦乾一时忘记如何反应,雨点扑簌簌地落下,谁也没有去拾雨伞,做出了偶像剧一般不合常理的行径。
欧阳喻上前一步,扶着窦乾的后脑勺,稍一卷带,将她轻轻扣入怀中。
压抑的鼻音闷在她的肩窝,欧阳喻的心也跟着湿成一片,在雨水中失了温的嘴唇轻轻凑到她耳边,道出原委——
名为“鱼相悦”的日式餐馆之中,靠里的位置上,欧阳喻和夏书茵各怀心思地面对面坐着。
夏书茵神情放松,欧阳喻则浑身紧绷。
“喝酒还是吃菜?”
“不用了,我看你吃就好。”
“嗯?”
“咳咳,我是说,先不吃了,我有重要的事。”
夏书茵夹了一块蒲烧鳗鱼,轻咬一口细细咀嚼,然后抬眉低笑:“我也有重要的事,不如由我先讲?”
“不、不行!”欧阳喻双手攥紧膝盖,显得如坐针毡,她不大擅长处理这样的场面,但此刻又不得不摆明态度,“还是我先说。”
“是我先在电话里说有重要的事。”
“这种事还有先来后到的说法么?我觉得我的事更重要,应该我先说。”
如此来回拉锯,搁这儿推拉半天,一点进展都没有。
夏书茵摇头叹息,放下筷子指出其中的关键所在:“你又怎知我想说的与你想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诶??
欧阳喻错愕地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声音:“你不是想问我,要不要和你交往吗?”
夏书茵噗嗤一笑:“我就知道你想歪了,所以才这么紧张地要堵住我的嘴。”
不是要交往,那么反过来的意思确实跟她不谋而合。领悟过来的欧阳喻尴尬地搔了搔脑后的发茬,还要给自己小小地辩解一下:“你那么郑重其事的样子,我闹乌龙也不奇怪吧。”
夏书茵端着酒瓶,微微垂眸:“当然要慎重,毕竟当初你向我坦诚现状,我却仍坚持想和你发展。有始有终,我提出的,就该由我来结束。”
欧阳喻凝视着她:“虽然这句话你一定没那么想听。你是个很好的女孩,祝你找到自己的幸福。”
“明知我不想听,你还非要说出来给我添堵。”夏书茵一边嗔怪,一边满上一盏酒,“我是个好女孩,你却不选择我,岂不更加可悲?”
“别喝啦,借酒消愁愁更愁。”
“你真脸大,谁为你愁了,这叫释怀之酒。”
“那只喝一口意思意思就好了。”
夏书茵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你知道么?我上次在医院做胃镜碰到你的前女友了。窦医生是吧?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唔,你去儿科医院做胃镜?”欧阳喻关注的点很奇怪。
夏书茵表现得十分吃惊:“什么?她是儿科医生?”
欧阳喻点了点头。
夏书茵托着下巴,连说了三个“难怪”,想明白了其中的一些缘由:“难怪她嘱咐我回家休息和多吃瓜果馒头时,好像在哄闹别扭的小孩儿一样。”
欧阳喻听了捂嘴偷笑,那样的场景光是想象,就让人觉得妙趣横生。
“所以说你要遵循医嘱。”欧阳喻冲那杯万恶的酒浆努了努嘴。
“真是服了你们了,平白这么关心别人。”
“嘿嘿,如此听来,你们相处还不错?”
虽然欧阳喻本来就认为两个内里都很温柔的人,撞在一块儿也不会生事端,但作为横亘在她们中间的那道不稳定因素,有些情况还是掌握一下为妙。
夏书茵揶揄地笑:“如果说没有扯头花、掐脖子就算不错的话。”
“哈?你们当然不会啦。”且不说夏书茵如何如何,窦医生那个外强中干的家伙,根本打不过任何人,所以也不会白费力气去讨打。
“但我还是忍不住刺了刺她。”夏书茵停顿了一下,忽然说。
“呃,你怎么刺她了?”欧阳喻咂摸着嘴问。
夏书茵饮了一口酒,脸色微沉:“反正大意就是我觉得她跟你不合适。我没想到她直接回怼了我,杀伤力还挺强。”
这也间接地促使了夏书茵今天开口决断。
她确实很喜欢欧阳喻,但可惜的是,欧阳喻在她心目中哪哪都好,唯一的一点不好却直接抹杀了她们之间一切的可能性。
她有个讨厌的前任,还和前任有一个孩子。
夏书茵曾经试图展现大方,可是心里的芥蒂不会因此消失。再继续勉强下去,只会累人累己。
所以,算了吧。
及时止损,给彼此留一个云淡风轻的好印象。
“既然如此,你干嘛还把这段心路历程告诉我?”在离开前,欧阳喻表达了这份不解。
夏书茵最后展颜微笑:“因为我要提醒你啊。好好对窦医生,她的心里一定像我一样不好受。”
欧阳喻大步流星地走出店门,即使户外暴雨如注,她也觉得一身轻快。
如果是说窦乾这个傻女人的话……
在她第一次说出双线dating这种荒唐的提议时,她就早已明白她的别扭和煎熬。
……
听欧阳喻讲完先前在日式餐馆的事情经过,被冠以“讨厌的前任”名号的窦乾十分不爽。
她一边为自己正名:“亏我一直认为夏小姐知性有礼,她却把我视作什么胡搅蛮缠、阴魂不散的前任了。如果你确定和她交往,我会带着豆芽彻底离开,就像此前的五年一样。”
一边又将这份“错付了”的情绪发泄在欧阳喻身上,踩完左脚,继续跺她的右脚。
欧阳喻“哎哟喂哎哟喂”地哀叫不止,这次绝不是苦肉计,而是窦乾真狠得下心,使了全力对她出击。
那话怎么说来着?
她打你左脸,你就伸右脸过去接着让她打尽兴。
同理可得,欧阳喻这会儿不能遁逃,而是一把抱住窦乾的腰,跟旱地拔葱似的将她拎起,再落下时,窦乾两只脚掌踩在欧阳喻的两只脚背上,以这奇怪的姿势找到一种稳定态。
刚好两人今晚都穿了球鞋,欧阳喻仗着身高优势,即使被“踩在脚下”,依然比窦乾高那么一点儿。
“这下全覆盖地被你踩着了,你总该消消气了吧?”欧阳喻稳稳地圈着她的腰肢,唇角挑起的笑泄露丝丝宠溺。
窦乾为她眸中璀璨的笑意所动容,却仍没打算放过她,合拳捶了两记她的肩膀,才放任自己勾揽住她的脖颈。
再开口时,哭腔犹在:“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计。扩大受力面积,减少压强,反而轻松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