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苦水【完结】>07、

  当晚来年住在白日里才来过的那间屋子,徐思叙将她送到之后就又走了。

  她穿着自己的睡衣,红着耳根跪坐在和她脚踝一样洁白的被子上,望到她转着车钥匙意欲出门的样子,急忙扬声道:“你去哪里?”

  那面背影沉寂许久,久到来年都开始觉得自己是否有些僭越之时,只见徐思叙回头。

  她脸上挂着邪邪的笑,带着几分不怀好意,摆明了是挑逗她:“怎么着?需要陪.睡?”

  来年的脸“唰”一下变红,方才在车上的主动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一往无前,她再经不起这样的玩笑。

  “不...”她嘟囔道。

  徐思叙贴心地帮她拉上房门,正了正神色,平静道:“衣服我给你放客厅茶几上,明早会有人来接你回学校。”

  最后一句是哄小孩的语气:“睡吧。”

  来年静静坐在床上,房间里只一盏台灯昏黄,那样温柔似月光的颜色,像将熄的烛火,虚弱又不堪一击。

  房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她垂下眼睑,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如同她的心,就这样微阖。

  *

  徐思叙到底是妥贴的人,连她家司机都比别人懂事许多,从七点开始拨电话,每次只响三声,持续打了五六个。

  这样贴心造成的后果就是来年自然醒时已经是七点四十五分了,距离她第一节早八只剩不到十五分钟。

  赶过去是肯定来不及了,她也只是惊慌失措了三秒,在发现着实无法后彻底认命,连洗漱的动作都慢悠悠起来。

  “师傅,您在楼底等我,我二十分钟后下去。”来年对电话对面的司机说。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好的,小姐。”

  听到这样的称呼,来年心口麻了一下,带着自知不合适的拧巴。

  司机已经见怪不怪了吗?他训练有素,想必在这栋酒店里接过的女人不止她一个吧?

  来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海中浮现这些问题的时候竟然连酸意都没有。

  从见徐思叙的第一面起,她就知道她那样的女人是不会为谁真正付出真心的。

  不过也好,大梦一场,一晌贪欢足矣。

  来年将一次性牙刷扔进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在从架子上抽洗脸巾时,她瞄到洗漱台的角落躺着一支口红。

  那是和那瓶香水一样的牌子,黑管已不再锃亮,想必在这犄角旮旯独自窝了许久,被主人遗忘。

  她踮起脚跟将其扶正,随手将用过的洗脸巾扔进垃圾桶。

  来年走出卫生间,换好了衣服——厚厚的加绒卫衣和休闲裤,很符合职场人士对女大学生的刻板印象。

  临走时,她专门没收拾衣服,坏心眼地将换下来的珊瑚绒睡衣胡乱堆在卧室那张大床上,专门营造出一种暧昧的景象。

  还费了老命从酒店抽屉里翻出一根钢笔,撕了张看起来就很昂贵的拓印着金箔的便签纸,留了张字条在床头柜,用那盏台灯轻轻压着。

  *

  徐思叙看到那张字条时已经是第二周的事情了。

  那天是周六,她正在ING坐着打发时间。

  黄矩在旁边老妈子似的上这上那,一会儿推了满桌的酒让上点润肺降火的梨汁来,一会儿又嘱咐手下人将DJ换成肖邦,说给咱徐总消消气洗洗耳朵。

  她那眉头皱着,谁瞧了不觉着瘆得慌。

  徐思叙送他一白眼:“你丫有病早滚蛋,别在这碍眼,你离我远点我既洗耳朵还洗眼睛。”

  黄矩眉梢一抬,唱大戏似的:“那哪儿能啊?我得留这儿伺候您。”

  她不想再搭理,正巧玻璃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响。

  徐思叙身子猛地坐直,将旁边人吓了一跳:“徐总没见过您这样子啊,不就一通电话么。”

  她不理,拾起手机,在看到屏幕上显示的“Andy”时抿唇,嘴角压下去,滑动接听。

  “老板,朗景那边说您落了东西。”秘书的口吻一如往常般严肃认真。

  她这阵子太忙,连着好久没去酒店那边,一直住在距离公司比较近的公寓,又被外公揪着参加了两场家宴,一串串面和心不和的人应付下来,她只觉得厌烦,所以今天才来这边放松,谁知竟收到这样一条消息。

  徐思叙懒懒散散地向后靠,漫不经心地问:“什么?”

  秘书支支吾吾许久,最后留两个字:“字条。”

  她来了兴趣,唇角慢勾,眼底带几分玩味,回道:“行,我在ING,你现在就送来吧。”

  挂断电话后,黄矩这人比纸条得主本人还八卦,乐呵呵地在旁边问:“又是哪个小姑娘给您留字儿了?这个您这么开心啊?”

  徐思叙最烦他这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却还是下意识辩解:“你注意点,成天别乱说脏我名声,我带过姑娘回酒店么?”

  黄矩一乐,连声道是。

  秘书是二十分钟后到的,她怀里抱着薄薄一个文件袋,穿身职业套裙从门口走进这欢乐场,脚步急匆匆的。

  黄矩大老远看到她挥了挥臂:“Andy姐姐这儿呢!”

  她呼出一口气,走过来将文件袋递给徐思叙,放手的时候看了眼旁边穿着花花衬衫的公子哥儿,表情有点无奈。

  黄矩能说会道:“姐姐您又漂亮了,上次见还是我去徐总办公室讨茶喝,一晃咱都小半年不见了。”

  Andy不说话,因为旁边徐思叙开口了——“这东西在哪儿翻到的?”

  她收了收表情,回道:“保洁阿姨在床头柜上看到的,因着上面有字,就没敢乱扔,交给经理了,保存到今天。”

  “那怎么今天才拿来?”徐思叙握着那张便签纸,眼睛微眯,透过头顶迷人眼的光仔细瞧。

  问完才觉得这问题有点傻,保洁阿姨三天收拾一次房间,她这段时间忙得脚不点地,连带着秘书也跟着到处飞,哪有功夫接一个酒店经理的电话。

  遂抬抬手放她走,“行,你走吧,东西我留下了。”

  黄矩看着Andy的背影,自言自语似的问:“你说这Andy真是你表姑家的表妹啊?看着怎么不像呢?”

  问出话后半晌没听到回应,他从桌上提了杯威士忌随意侧了个头,眼睛还没转开就又盯回去——

  坐沙发上的人正对着一张金黄的薄纸片笑。

  中了邪了。

  他将头凑过去,想知道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稀罕东西,能让徐思叙这人专心致志看三五分钟。

  结果连个偏旁都没瞄到,她便动作极快地将东西塞回文件袋,连带着脸上的笑也淡下去:“看什么看?”

  黄矩挪着屁股,有点子心虚:“你看什么看?青天白日的,难不成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徐思叙鼻腔里溢出半分笑,心道倒还真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样娟秀灵巧的字体,一撇一捺都看得出来是练过的。

  结果小姑娘也不知道害臊,笔尖轮得飞快,专门装出几分不走心的样子,像留小费一样大方随意,写出来的东西却是惹人发笑——

  【徐思叙,你看走眼了,内衣买得有点小,我才不是A。】

  落款龙飞凤舞的,“来年”两个字被她写出了真真待明日的飘逸之感,最后那一竖拉出纸条,抵在最下端,轻勾一点,平白让她想起昨夜接吻时小姑娘偷偷探进她衣服后领的食指尖。

  徐思叙深深闭了下眼,仰头灌了一杯酒。

  “你这地方有铅笔没?”她将短杯磕在桌面上,忽然出声问。

  黄矩“啊”一声,觉得这要求有点强人所难。

  在酒吧里找铅笔,也是没谁了。

  徐思叙挪眼瞧他,心里直觉这张字条不可能这么简单,便耐着脾性再重复一遍:“帮我找根铅笔,谢谢。”

  黄矩耸耸肩,招呼前台那边在抽屉里翻找。

  没成想还真的被他翻出一根通体墨绿的2B铅笔出来,听调酒小哥说是这附近一位美院的学生来这里喝酒时落下的,笔头已经钝得不成样子,再短一点就用不了了。

  黄矩捧着东西在光下端详了半天,“得,你别说,我这地儿还真什么都有,您凑合着用吧。”

  徐思叙接过铅笔,又将纸条掏出来,将衬衫的袖子捋上去。

  旁边人见状,识趣地帮她把面前的酒杯和酒瓶推开,还贴心地用卫生纸擦了两遍,给她清出一片干净地方。

  徐思叙伏下身子,右手斜斜执着那根铅笔,左手摁着纸条,在上面一擦一擦。

  铅末和碳粒堆积,她轻轻吹一口,就这么磨了两分钟,这才看到隐隐约约泛出一点点白痕。

  她在写这张控诉自己买错内衣型号的纸条前,果然描了点其他的东西。

  徐思叙捏着在光下看,上面因为来年写了别的字,所以要想看清全貌显然不可能。

  但绵绵情意总会漏出一丝端倪——

  “先前遮住我*身影的玻*

  升起,她往她的门一跃*出

  我应*会吻她,如果雨

  再持续一*钟”

  情诗里的一串译文,缠绵地像恋人床笫间的情话。她看着看着,嘴角就又翘起来,甜得心里直发慌。

  徐思叙有点不要脸地想,自己二十六的人,居然还挺吃这一套。

  将纸条塞回去,她拿出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拨了个电话出去。

  来年这姑娘心里有杆尺,初见那两次恐怕纯属她心血来潮,往后两人的一来一回都是精打细算好的。

  她不主动联系,她也便不会招惹回来。

  那夜把她晾在酒店,按理说她第二天清醒后该兴师问罪一番的,可是她没有。

  听司机说小姑娘上车时开开心心道“早安”,下车时还把冰箱里的牛奶借花献佛留了一盒,祝人师傅工作顺利生活愉快。

  大半夜打电话过来扰她勾她的时候怎么没听提醒一句“注意休息”呢,徐思叙平白生出一点酸。

  下一秒,电话接通,对面脆生生地应声:“徐思叙?这么晚了有事吗?”

  她差点被气笑,于是捏着手里的牛皮纸文件袋,反过去问一句:“怎么?没事还不能打个电话了?”

  【作者有话说】

  “先前遮住我们身影的玻璃

  升起,她往她的门一跃而出

  我应该会吻她,如果雨

  再持续一分钟”

  来自陈黎、张芬龄翻译的《有一天,我把她的名字写在沙滩上》

  8 08

  ◎我也曾真正、真正被她放在手掌心过。◎

  「我与她走过许多路,那些踩过的落叶像胶卷一样在我们身后卷起来,厚厚一层宏大地可怖。可生命的脉络实在太深,她留给我的那份情,浅得不足为人道。但我知道,我也曾真正、真正被她放在手掌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