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 柳信大汗淋漓地靠在江闲怀里,神色满是餍足。

  他握住江闲的手指,随意把玩着,面上有些漫不经心。

  就在这时, 他的手指被反扣住, 一道清冷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累了吗?”

  柳信确实累了,他懒得动弹, 只随意地“嗯”了声。

  江闲垂下眸, 入目便是柳信头顶上的发旋。柳信的头发很软, 江闲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累了就好好休息。”

  柳信察觉到了江闲的动作,他不满地仰起脸, 避开江闲的手:“你这个喜欢摸别人头发的毛病怎么还没改?”

  江闲沉沉地看着他,没说话。

  柳信见状,索性撤开身,离江闲远了些。

  岂料身下床单还没捂热, 他就被江闲搂着腰拽了回去, 牢牢地摁在了怀里。柳信的皮肤很白,腰上还有几道显眼的红痕, 是不久前江闲用力时留下的。

  “别乱动。”江闲眸色深了深, 不轻不重地打了柳信一下,声线里警示意味浓重。

  柳信识时务得很, 他不敢再挣扎,只任由江闲抱着, 两个人像连体婴一样紧紧靠在一起。

  过了许久, 也许只有几分钟, 江闲突然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柳信也不知道。他认真地想了想, 却迟迟没想出个所以然。

  见柳信不开口, 江闲眼底不自觉黯了黯。他紧了紧锢住柳信腰的手臂,半是威胁半是诱哄道:“还要吊着我吗?”

  柳信无辜地笑:“我什么时候吊着你了?”

  江闲声音很沉:“我们接触过的每个时候。”

  “……”柳信收敛了笑,认真道,“江闲,其实很多人比我更适合你。”

  江闲心下一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并不适合你。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到比我更优秀的人。”柳信语气淡淡地解释。

  “你哪里不好?”江闲反问。

  柳信想了想,掰着指头一条条数:“我性格不好,也没什么钱,甚至有可能背一身债……对了,我还不听话,最喜欢和人反着来。”

  江闲抓住了重点:“什么债?”

  柳信云淡风轻道:“卖身债。”

  “……”

  “噗,不开玩笑了。就是我和柳家的那些破事儿,没什么好说的。”

  “我帮你还。”江闲没犹豫,立刻开口。

  柳信半笑不笑:“怎么,想和我玩金|主|包|养那套?”

  江闲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竟没开口解释。

  “……”柳信也陷入了沉默。他扯开江闲环住他腰线的手,偏头看他,幽幽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种癖好。”

  江闲这才出声:“我只是不想让你走。”

  柳信神色终于认真了些,他盯着江闲看了许久,最终靠近他,圈住他的脖颈,将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

  “对不起,现在还不到时候。”

  “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发展成现在这种关系,但我也不想用这副样子和你在一起。”

  “等等我,好不好?”

  江闲身形有一瞬间的僵硬。良久,他才终于抬手搂住柳信,声线沉缓:“好。”

  *

  第二天一早,柳信还在熟睡,放在枕侧的手机却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

  江闲醒的早,他拿过柳信的手机,看了眼来电人——柳筝。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来电人的那一刻,江闲脑海中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这感觉来得太短暂,江闲来不及抓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溜走。

  不过现在的他也不在意这些。江闲只静静地看着柳信沉睡的侧颜,情不自禁地亲了亲他的眼皮,这才轻声在他耳边说:“要接电话吗?”

  柳信显然听见了,他半梦半醒地摇了摇头,然后侧过身抓住了江闲的手臂,自顾自地枕了上去。

  江闲纵容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帮他挂断了电话。

  岂料,电话刚挂断没几秒,新的电话就又打了过来,好像柳信不接他就不罢休一样。

  电话的铃声吵得柳信难以入睡,他烦躁地睁眼,从江闲手里拿过手机,按下了接听键,语气不善道:“有事?”

  柳筝的声音从屏幕里传来:“老爷子今天想见你。”

  柳信有些烦,却还是耐着性子道:“哪间房?”

  “403。”

  话音刚落,柳信立刻挂了电话。

  他将手机扔在一旁,又枕着江闲的胳膊闭上了眼。他额前刘海没梳理,看上去还有些凌乱。

  江闲任由他枕着,随手帮他理了理刘海,轻声问:“要我送你过去吗?”

  柳信睁开眼,看向他:“你不需要回去吗?”

  江闲摇了摇头:“工作都交给沈束处理了,这几天我陪你。”

  柳信闻言笑了:“你信不信沈束现在正在骂你?”

  江闲语气淡淡:“要不是他,你也不会误会我。”

  柳信抿了抿唇,他直视着身体上方江闲的眼睛,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却暗示了一切。

  谁都受不了被心上人这么直白的看着,江闲也不能。

  他回视着柳信,眼底眸色又暗又沉。良久,他俯下身,轻轻地啄了一下柳信的唇角,一举一动极为温柔。

  柳信诧异地看着他,挑了挑眉,仿佛在说:就这?

  “怎么了?”江闲碰了碰他的眼尾,淡淡问。

  “江闲,”柳信顿了顿,才把剩下的话说出口,“你是不是不行?”

  “……”

  直到坐上出租车,柳信还有些恍惚。只有他知道,黑色口罩下的唇角有多么红肿,口腔被撑满的感觉仍然徘徊在脑海里,半个小时了都没散。

  柳信不明白,为什么江闲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淡禁欲,私底下的做派却连衣冠禽兽都自叹不如?

  不过,通过这件事,他也深刻地明白了“祸从口出”这个道理。

  就算这样,江闲还想陪他过来,简直就是在做梦。

  C市中心医院。

  刚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刺鼻的消毒水味。病人家属皆坐在长椅上偷偷抹泪,空气中弥漫着压抑而沉重的气氛。

  只有柳信不同。他戴着黑色口罩,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神色格外冷漠。

  401号房。

  柳信推开房间,发现里面不止柳建业一个人,秘书、医生以及柳筝,都在房间里。

  柳建业此时正虚弱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皱纹横生的脸上覆着一层灰败,看上去已经没了什么生气。

  医生正站在病床旁边,见柳信来了,他没再多留,拿着病历本走出了房间。

  直到柳信走到病床边,柳建业才迟钝地发现了他。

  “你来了啊。”他的声音苍老又无力,明明只过去了五年,但他却像老了十五岁一样,连眼珠都变得混浊暗沉。

  柳信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柳建业眼珠缓慢地转了转,放在病床上的手指也略微动了动。秘书接收到了他的讯号,将一份文件递给了柳信。

  柳信随意地翻了翻白纸黑字的协议,情绪毫无起伏:“想说什么?”

  “现在进行到哪步了?”柳建业缓慢地说着,好不容易说完了整句话,胸脯却突然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咳咳……”

  一旁的柳筝连忙起身,帮他顺了顺背:“您还好吗?要不要我去叫医生?”

  柳建业摇摇头,他兀自缓了缓,终于平复下来:“没事。”

  柳信冷冷地看着他们二人逢场作戏,眼底满是嘲讽:“距离协议到期还有三个月,不用您费心,我心里有数。”

  柳建业闻言浓眉皱起,混浊的视线也移到了柳信身上:“你可别沾沾自喜,你知道对赌协议输了的后果。”

  柳信瞥了眼躺在病床上的柳建业,压根没被他威胁到半分:“不就是结婚、生子、继承柳家吗?我清楚着呢。”

  柳筝本来扶着柳建业的手,帮他时不时地顺着背。可随着柳信话音落下,他突然听到了某个字眼,眼皮猛地一跳,手下力道也不自觉重了重,险些就要失态。

  柳建业虽然老了,但人却依旧精明得很,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柳筝的情绪,于是皱起眉扫了他一眼,眼底警示性意味极强。

  柳筝虽然野心大,但到底是个受制于人的草包。他只被柳建业一扫,后背的汗毛就瞬间竖起,什么野心、什么尊严,全都被抛到了脑后。

  “你知道就行,这个可由不得你反悔。”柳建业声音嘶哑,嗓子里像堵了口痰,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堵住气管,一下子咽了气。

  柳信冷漠地点了点头。

  柳建业本想再说些什么,可身体状况却不容许他再多说一句话。他只能无力地躺在病床上,睁着混浊地双眼凝视着天花板,手指微微动了几下。

  见此,秘书走上前来,对着二人解释:“柳先生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着清晰的认知,也已经提前做足了准备。他让我来告知两位,遗嘱已提前立好,将会在他辞世第二天向各位公布。”

  话音落下,柳筝的神情有着一瞬间的紧绷。与柳筝不同,柳信面上毫无波澜,像是根本不在意一样,只淡淡问:“嗯,所以我可以走了吗?”

  秘书显然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他没办法替柳建业做决定,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面上有些无措。

  气氛凝滞许久,病床上终于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柳建业发出来的。他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终于侧过头,看着柳信,问:“柳信……你还记得,我是你爷爷吗?”

  柳信顿了顿,他抬起头,看向病床上的老人,眼底情绪不明:“曾经,我也真的把您当做过我的爷爷。”

  说完后,他又重复道:“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柳建业沉默许久,最终无力地摆了摆手,把人放走了。

  柳信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开门时动作没有一丝停留。

  直到门被关上,房间里又恢复沉寂时,柳建业才长叹一口气,无力地瘫在了床上。

  他的视线没有焦距,向来威严的面孔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罕见的迷茫:“真是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