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

  伍城一个月后才得知段川竟然也退学了。

  这段时间里, 他怎么也联系不上段川,只能不断地发消息、打电话给他。一个月过去了,这电话才堪堪打通。

  电话里,段川的声音不复往日般张扬活力, 像是蒙着一层厚重的灰, 听起来极闷极沉,还有些莫名的颓丧。

  “哥, 你是不是被冤枉了?你什么事都没干, 他们凭什么退你的学?咱们去告教育厅, 不能白受这个窝囊气!”听段川短短几句说完大概后,伍城愤懑道。

  段川苦笑两声, 只道:“不是被冤枉,是我主动退的学。”

  伍城显然不信,那么多人挤破头想进H大,他怎么可能舍得退学:“哥, 我可是把你当兄弟, 你不带这么糊弄人的。”

  段川避而不答,他只道:“真的是我自己的原因, 你别问了。”

  突然间, 伍城想到了什么。他面露犹豫,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开口:“那个……是不是和柳信有关系?”

  “叮——”电话被倏然间挂断了。

  “……”

  *

  纪临所在的摄影社要进行换届纳新, 所以他这几天忙得厉害。

  “你,来打扫一下这边, 对对对, 就这里, 灰太多了也。那边桌子也擦一下, 别太寒碜了, 待会儿学弟学妹要进来。”

  “等等……别扔别扔!这照片谁让你丢垃圾桶的?这可都是满满的回忆!”

  “怎么处理?给我就行,我把他带回宿舍,贴我墙上。”

  “可不嘛,这社团可倾注了我全部的心血,我可不得宝贝着。行了行了,别贫了,马上开始面试了,可别给咱摄影社丢脸昂。”

  ……

  纳新面试很快就结束了。

  纪临人好相处,也没摆什么架子,因此面试一结束,就有好几个学弟学妹围上来找他问东问西。

  其中有个学妹拐弯抹角道:“诶,听说咱们摄影社有个副社长,今天他来了吗?好像没见到他哎。”

  纪临哪能不懂小女生的弯弯绕绕,他只会心一笑,配合地答:“你说江闲啊,没呢,他最近忙,腾不出时间来。”

  “哦……好吧。”学妹失落道。

  好不容易才把那些新生打发走,纪临长舒一口气,拧开旁边的保温杯灌了口水,说的他口都干了。

  他看了眼时间,准备去一趟食堂,给他那病了的室友带饭。

  生病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口中那个“最近忙,腾不出时间来”的江闲。

  是的,江闲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因为生病,他被迫停了所有的课题和实验,事情不论轻重缓急,都被搁置到了一旁——连导师都以为他积劳成疾,给他放了个长假,让他多休息一段时间。

  说起来纪临也奇怪得很,好好一个人,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作为江闲的室友,纪临很清楚他不是个容易生病的体质,况且那个时候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儿,按常理讲实在不应该。

  硬要凑的话,只可能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秋雨了。可江闲那病实在不像淋雨感冒的症状,反倒像……被什么事情刺激到了一样。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最离谱的是江闲不肯吃药。明明只是个小病,吃点药就好了,可他偏偏不吃,硬是让这不起眼的小病拖了快一个月。

  纪临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还好,据他观察,江闲身体快痊愈了。

  思及此处,他加快了去食堂的步伐。

  *

  男寝607室。

  纪临推开寝室门,却发现寝室里黑乎乎一片,笨重的窗帘遮住了外面所有的光线。

  他用气音试探:“江闲,你在睡觉吗——没睡的话我拉开窗帘啦?”

  “没。”

  “刷啦——”窗帘被大力拉开,大片耀眼的阳光争分夺秒涌进室内,冲淡了前一秒残存的压抑感。

  纪临呼出一口气,将手里的盒饭放在江闲的桌子上:“给你带的饭。趁着还热,赶紧吃了啊,刚刚我走了一路,总感觉有些凉了。”

  “多谢。”

  “……”纪临欲言又止,他抬头看了眼坐在床上的江闲,关心地问道:“你好些了吗?最近应该快好了吧。”

  “嗯,好多了。”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最近的江闲变得越来越沉默,人也越来越压抑。虽然江闲平时话也很少,但给人的感觉和现在完全不同。以前更多是为了节约时间、避免麻烦,现在更像是从心底拒绝与人交流。

  他有种直觉,江闲病的不是身,而是心。

  纪临不是个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他明白江闲的边界感向来很强,但此时江闲的状态像极了他那个失恋的兄弟——甚至比那个兄弟的情况还严重。出于朋友间的情谊,他还是问了:“江闲,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他没问是不是失恋了,因为江闲不像是会谈对象的人,更别提因受情伤病一个月了。

  江闲沉默了一会儿,才答:“嗯。”

  纪临看有戏,于是继续试探:“你要是难受的话可以跟我说说,我这人干啥都经验丰富,说不定能帮你排解排解。”

  没过多久,他就得到了江闲冷淡的拒绝。

  “……”没关系,他早有预料,承受得住。

  草草几口扒完饭后,纪临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了一摞照片——这些照片都是摄影社参与不同活动、组织不同聚会时的留影,是摄影社在不同阶段的见证,之前一直挂在摄影社办公室里,直到今天换届纳新才取下来。

  纪临一张一张翻着照片,越看越有些唏嘘。突然,他看见了一张照片,有他和江闲出镜。

  要知道,江闲向来不喜欢参与人多的聚会,请他参加一场团建简直难于登天。除了那场联谊,好像还真没见他参与过别的,所以能在照片里看见他也真是稀罕事儿。

  纪临看了眼照片,突然被江闲旁边那人吸引了目光——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人长得太好看了。虽然他同这人不熟,但因为江闲的关系,他知道这人名叫柳信。

  虽然柳信在这张照片里只露了半张脸,但辨识度仍然极高。纪临看了看他的脸,又从记忆里翻出对那人的印象,不自觉感慨万千。要是江闲是弯的就好了,绝对能大饱口福。

  此时,他还不知道柳信退学的事情。

  一张张看完后,纪临从抽屉里拿出图钉,站起身把照片一张张钉在墙壁上。那张有他和江闲出境的照片,更是直接被放到了C位,直接占据了最瞩目的位置。毕竟是社长和副社长嘛,怎么能不在最中间呢?

  干完这些后,他拍了拍手,对自己的杰作满意极了。

  *

  十一月中旬。

  江闲的病彻底好了,生活也慢慢恢复了正轨。

  他依旧是那副寡言少语的模样,待人接物都极为冷淡,仿佛对什么都不上心。

  但追他的人却没被他的冷淡劝退。尤其是董云,自从知道了柳信退学,更是直接接替了柳信的活,准备隔三差五就跟江闲表白一次,想用坚持和毅力打动他。

  第一次,江闲面色很冷,他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第二次,江闲直接无视了他。

  第三次,也就是现在,他正提着一杯咖啡,想直接塞给江闲。

  江闲冷淡避开,他没什么表情地看向董云:“有意义吗?”

  董云被他看的心下一惊,于是梗着脖子辩解:“我只是想追你……”

  “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江闲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董云心头掠过一丝异样,疑问也直接问出了嘴边:“为什么你对我和对柳信态度差距这么大?柳信的话你都能耐着性子听完,到我这里怎么就是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了?”

  “……”

  良久,江闲才答:“你和他不一样。”

  被区别对待的董云很是委屈:“怎么就不一样了?我和他都是在追你的人,怎么他就可以,我就不行?”

  江闲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平静地开口:“因为他追到了。”说完后,他没再看董云的表情,直接绕开他走了。

  被丢在原地的董云:“………??!!!”

  从此以后,江闲身边清静了不少,董云再也没来骚扰过他。

  *

  十二月初。

  纪临匆匆忙忙地赶到实验室,却突然发现自己忘带了一本很重要的数据册。

  再赶回去拿已经来不及了,纪临只能求助于还在宿舍里的江闲。他点开纯白色头像,打字:

  【我落了一本册子在宿舍,你待会能不能帮我捎过来?】

  【嗯。】

  【就在桌面上,你翻翻,好像是在右边。】

  江闲扫了一眼消息,没再回复。他走到纪临的桌位旁,随手翻了翻他摆在桌面上的书。

  纪临的桌面上什么都有,乱七八糟地攒了一堆,都不知道有什么用。江闲知道他照片挂了一墙,但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因而从未注意过。

  很快,那本数据册就被他翻到了。

  江闲抬起眼,刚准备给纪临发消息过去,却在瞥见某张照片后身形猛地一僵。

  可怜的数据册被他用力攥进掌心里,脆弱的纸张承受不住压力,被狠狠揉皱。

  就像此刻他的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