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镜回了屋中,他没有去找萧玥。

  此刻心中乱成一团,他没有余力去思考别的事情。

  他将自己关在了屋中,却是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前世的一幕幕因为宣煊的一席话全部涌入脑海里,无数的人声带着纷乱的话语在他头脑中暄闹着,逼得他几乎疯狂。

  他想过无数次,内心问过无数次。

  为什么?为什么宣离会选中他?

  他那时已经十二岁,并不是他最佳的选择,他没有惊若天人的美貌,没有学富五车的睿智,甚至只是一个下九流的戏子。

  他为什么认定太子会接受他?会喜欢他呢?

  那么多善解人意的,温柔动人的,聪慧娇美的女子,为什么不是别人,而是他呢?

  他想了两世也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在这一刻,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下得到了这么一个荒谬的答案。

  他不能怪宣煊,他并不知情,可是一切却都是因他而起!

  他想抓着宣煊问他,为什么,为什么那天一定要去,为什么要看他?为什么要在宣离面前露出破绽,为什么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就因为他多看了他一眼,就要让他失去一切,承受一切!

  他恨他,但理智却又不断地提醒着他,他不能。

  因为当前的局势还需要他,他不能因为一已私愤便坏了大事。

  混乱中内心的悲愤和怨恨无处发泄,他甚至连大喊大叫都不能,只能紧紧地抓着自己生生地忍,忍得全都在痛,忍得胸膛中血腥之气不断翻涌,涌上喉头却又被他生生咽下。

  体内似乎瞬间有无数人的尖叫在脑海中冲撞着,可却被他死死咬着牙,又咽回身体里,而这些过于激烈的情绪只能在他身体里冲撞着,找不到出口,只能逼得他几欲炸裂。

  气血翻涌,喉头生疼,连天地似乎都旋转起来,一切都变得那么扭曲。

  外面的雪还在一刻不停地下着,拦了来路,也拦了去路,将一切声息都掩埋着。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

  “宁公子呢?”

  “公子在里面休息,什么事?”

  是方舟的声音,似是有人来了,方舟正在应付。

  宁镜模糊地听着声音,却不想顾及,外头的声音远了些,似乎过了一会儿了,敲门声便响了起来,方舟迟疑的声音响起:“公子……你要不要看一下。”

  方舟是看到了他刚才的状态的,若非要紧事,他不会在此时打扰他。

  宁镜从混乱中抽出一丝神志,缓了好一会儿,才压制住心中的情绪,慢慢地扶着门框站起身来,打开了门。

  方舟手中拎着一个食盒,看到他,眼中带着担忧之色,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好点了吗?公子?”

  屋中燃着炭盆,萧玥总是让方舟燃足够的炭火,让他的屋中时刻都是温暖的,刚才纷乱之间他憋出一身细汗,此时冷风一吹,额上的汗立刻便被吹得冰凉,也让他的理智回来了几分,哑声问道:“什么事?”

  方舟打开手中的食盒,食盒中是一碗馄饨,用白瓷碗盛着。

  馄饨在漠北也算得上稀罕,毕竟这里不富裕,平日里的粮都是紧着吃的,而要将细粮磨成面,再以肉馅包成馄饨,在漠北,也算得上是极好的吃食,平日里也就在冬至时,会包饺子包馄饨来庆祝。

  但今年不一样,萧国公从永安提前带来了军粮,而缓军来时也带着军粮,虽在战时,他们的粮草却是充足的。

  宁镜看着这一碗馄饨,并没有查觉出什么不妥。

  这时,方舟伸手将碗中的勺子拿了出来,宁镜的目光瞬间凝固。

  瓷白的勺子上,一朵妖艳的红色花朵绽放其上,枝叶蔓延,如同鲜血绘成。

  宁镜猛地夺过勺子,仔细辨认,确定无错之后再看向那碗馄饨,伸手便抓起碗将碗中馄饨泼到了雪地之中。

  碗底,艳红的花朵妖绕地绽放着,枝蔓攀附,如吸血而生。

  这是他背上那朵花。

  宁镜心底里涌起一阵无法控制地恶心,手中一抖,碗和勺子同时落地,摔得粉碎。

  他扶着门框,手指几乎要抠入木头之中,无法抑制地干呕起来。

  “公子,公子!”方舟连忙放下食盒,拍着他的背替他安抚起来。

  “谁?谁送来的!”宁镜好不容易才忍下心头的恶心,喘着气,咬着牙恶狠狠地问。

  方舟犹豫地说道:“是军营里来的人,说是天冷,慰劳军士的。不止公子有,国公,将军,还有殿下身边的人都有。”

  宁镜蓦地张大了眼,一想到萧玥那里都有,他更无法自控地慌乱,他无法想像萧玥吃了之后会怎么样,抓住方舟的胳膊便往外走:“什么时候送来的!去三公子那里,让他不要吃!”

  两人脚步匆匆地才走出院子,迎面便看到一个士兵走过来,他看到宁镜,面上一喜,快步便走到了宁镜跟前:“宁公子,您的东西送过来了,正停在前院,我让人看着了,你快去看看吧,这么大的雪,可别给冻坏了。”

  他的东西?

  宁镜脚步一停,带着戒备问道:“什么东西?”

  那士兵显然也是不知道的,挠了挠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您的东西我们哪敢乱动啊,那箱子看着还挺大的,你先去看看吧。”

  箱子?

  宁镜身体还在因为那朵花颤抖着,垂下的宽袖遮住了手,他强行让自己从那些情绪中剥离出来,略一思索,对方舟说道:“你去找三公子,告诉他碗中之物千万别吃,我去看看。”

  方舟脚步匆匆地赶到萧玥的院子,两人出来得急,连伞也未打,路虽不远,但到时却也落了满身的雪,白银一见他,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宁公子有事要找爷?”

  方舟看他正从内院出来,连忙问道:“三公子呢?”

  白银指了指身后:“在书房,怎么了?”

  方舟急道:“今日有人送过馄饨来没有?”

  白银点头:“有啊,这么冷的天,我看送来时都冷了,想着热一下再给爷端过去。”

  “别吃!”方舟拉住他:“那馄饨有问题,让三公子千万别吃。”

  白银疑惑:“爷的吃食我们都拿银针试过,没有问题啊……”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惊:“宁公子的馄饨有问题?他没事吧?”

  方舟摇头,只说道:“快带我去见三公子。”

  萧玥正在和黄金说着抚恤金的事,见方舟进来有些诧异:“怎么了?”

  方舟跟了宁镜这么久,如今也快十七了,说话更加简练:“今日有人送了馄饨给公子,三公子这边应该也收到了吧?”

  萧玥听白银提过一句:“我知道,那馄饨怎么了?”

  方舟知道他还没吃便已经松了一口气,此时心中也定下来一些,说道:“那馄饨有问题,三公子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白银没有多说,直接便将那装着馄饨的食盒拿了过来。

  方舟拿起勺子,果然看到了和宁镜那碗一模一样的花,而碗底亦是。

  “这是什么?”白银凑过去看了看,又闻了闻:“有毒吗?”

  方舟看向萧玥:“这是公子身上的,倾世之花。”

  每一朵倾世之花只要能熬过第一年毒发,身上便会被烙印上这样的一个朵花,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而这一朵,便是宁镜身上那一朵。

  而这朵花,只有宣离的人才会知道。

  这是宣离让人送过来的。

  萧玥眼神一冷:“什么意思,他人呢?”

  几人脚步匆匆地朝着方舟所说的地方而去,沿路的士兵们见到萧玥,纷纷和他打着招呼,却见向来温和的少年将军此时神色凝重,几乎一步也不敢停。

  他们才走到那士兵所说的停放东西的院外,还没有踏进去,院内突然便传出一声极为凄厉的尖叫声。

  “啊————!”

  那声音如同濒死之人最后用尽所有力气的最后一声叫喊,但其中的绝望和恐惧却令人闻之心肝皆颤,无敢再听。

  萧玥的脚步瞬间便定下了,眼中的惊慌之色无法掩藏。

  身后的黄金和白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

  那是宁镜的声音。

  但却不像是宁镜会发出的声音。

  萧玥几乎是飞过去的,可他才踏进院中,便看到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站在一个箱子面前,身体如落雪般地朝后倒去,他心下惊骇,立刻飞身过去将人接到怀中。

  宁镜的脸色白得仿佛透明,整个人已经晕了过去,双眼紧闭,唇边竟然都是鲜血。

  “宁镜!”萧玥顾不得什么,将人紧紧搂在怀中,可怀中人却如同死去一般毫无动静。

  萧玥的呼吸一瞬间都停了,手指颤抖着摸上宁镜的脖子,确认到那里还有跳动之时,才大大地呼出一口气,又将人往怀中拢了一拢,这才看向宁镜面前那个箱子。

  箱子约摸有五尺长,两尺宽,两尺高,这么看着,就像……一幅棺材。

  萧玥抓住箱子往里看去,却被入眼的景象骇得大惊,连他的脸色都瞬间便白了下来,眼底有血色浮现,片刻后便移开了眼不忍再看。

  黄金和白银也跟了过来,方舟看到他怀里的宁镜,再看向那个箱子时,惊恐地连连退后了好几步,再想到那碗馄饨,不由地也捂住了嘴干呕起来,巨大的恐惧他无法自控地颤抖着,说不了一句话。

  箱子中躺着一个少女,面容之上甚至被人画着淡妆,点着胭脂,身上还被换上了一身极为漂亮华丽的芙蓉旋裙。

  可那裙子穿在身上却是干瘪的,因为在她头颅之下,身上所有的肉,都已被剐得干净,只剩下一副纤细的骨架,套在了旋裙之中。

  宁如梦。

  萧玥眼中酝酿着风暴,却什么也没说,只伸手用斗篷将宁镜裹好,小心将人抱了起来:“将人好好安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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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因过度痛心已自裁,请勿鞭尸……

  只能说,攻心为上这一句,是曾经宣离教给小镜子的,所以,当他知道小镜子对他的威胁之后,势必会挑最狠的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