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丛洗了澡,面色还带着潮红,坐在露台的椅子上看着城市天际线,被铁笋一样的高楼切成好几段,橘红色和一种偏冷的蓝在那条不明显的线上交融。
姜清昼大概也收拾好,穿了套偏薄的睡衣,坐在他的身边,坐垫往下陷了点。
于丛刚要说话,他忽然凑过来,捏着于丛的下巴,很轻地吻了吻他。
姜清昼控制着力气,嘴唇温热而柔软,像羽毛般一下一下地碰着他,很灵活地撬开了于丛的嘴。
夕阳里剩下某种不可言状的、虚幻的黏腻。
于丛睁着眼,睫毛微微地抖了几下,唇珠顶着姜清昼的嘴角,脸和脑袋不可抑制地热了,感觉胸腔里的氧气即将耗尽的时候,姜清昼往后退了点,松开他。
他垂下头,贴着于丛的脸,一只手慢慢地摩挲他的腰背。
“干嘛?”于丛问得有点磕磕绊绊,两只手软绵绵地搭在自己的腿上。
他想问姜清昼为什么忽然亲他,但又问不出口。
姜清昼只是抱着他,隔了很久才说话:“没什么,就是感觉现在应该亲你一下。”
于丛呼吸随着心跳快了一点,没接话。
他靠着姜清昼的肩膀,视线范围里还有最后残留的余晖,天空变成了淡淡的紫色,往上是接近于黑的灰蓝。
“于小丛。”姜清昼忽然叫他。
于丛愣住,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好像有很久很久没听过这个带了点戏谑的称呼。
“想跟你说一些事。”姜清昼的语气居然带了丝不安的意味。
于丛动了一下,从他手里挣扎着坐直,歪着头看姜清昼的表情。
“姜老师。”于丛说,“我们不提以前了,行不行?”
姜清昼眼神落在他的手上,握住了才说:“不是以前的事。”
于丛脑子里很快地闪过各种存在于现在的事,张了张嘴:“是‘溯’的事?”
姜清昼叹了口气,把他拽紧,怕于丛要去包里拿工作笔记本。
“不是。”姜清昼斟酌着说下去,“刚才你见到的那个人,是公司比较大的客户,艾米。”
于丛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好像忽然明白什么,迟疑着问:“她喜欢你?”
姜清昼抬起眼看他,似乎还有点欣慰。
“不是她,是她弟弟。”姜清昼顺着他的猜测说了下去,“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怕你胡思乱想。”
于丛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过了一会才说:“不会了。”
姜清昼听不出他的情绪,皱了下眉。
“就不会像以前那么蠢。”于丛像过去的两天那样,捏了捏他的手,像是某种安抚,“跑过去劝他别喜欢你了,以后会有更好的。”
姜清昼怔了半秒,笑了笑。
“所以是因为她弟弟,艾米才是大客户吗?”于丛问。
姜清昼舔了下嘴唇,有点艰难地说:“肯定会有一部分。”
于丛点点头,笑得眼睛弯起来,说:“姜清昼,感觉你现在很诚实。”
姜清昼没说话,摸了摸他的手。
“那王洁怎么没有把你卖掉?”于丛半真半假地开玩笑,“我感觉她现在满心就是卖画。”
姜清昼很不客气地冷笑,说:“她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姜清昼解释,“她好像在这方面缺点东西,谁对谁有意思永远都看不出来。”
于丛回想了一些事,觉得他说的也没错。
“还在通大的时候,就不知道我喜欢你。”姜清昼说。
于丛补充:“还有桑蕤都追到你眼前了,她也没看见。”
“怀疑她那几个女朋友根本就不知道和她谈过恋爱。”姜清昼越说越过分。
于丛很配合地点点头,停了一会问:“那艾米的弟弟跟你表白了吗?”
姜清昼顿住,语气弱下去:“没有。”
“哦。”于丛做了个假设,“那如果他跟你说了,怎么办?”
姜清昼没什么犹豫:“不会让他说的。”
于丛又哦了一声,问无可问地闭了嘴,朝姜清昼靠近了点,有点怕冷那样抱着他的手。
姜清昼十分自然地把他抱住,好像在思考什么。
等到最后一点晚霞都散尽,他才说:“现在那个经纪公司不是我自己的,还有路易斯和王洁,我的客户也是他们的客户,不太方便直接婉拒。”
于丛反应过来他还在解释刚才的问题,嘟囔着说:“知道啦。”
姜清昼继续说:“而且现在大家都心知肚明,不会去戳破的,除了王洁。”
于丛贴着他的手臂,觉得布料很舒服,不自觉地蹭了蹭,好像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知道了。”
姜清昼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神无波无澜地看了他一会。
“你会生气吗?”姜清昼突然问。
于丛露出思考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呆,半晌才说:“不会了。”
姜清昼觉得这句话里还有点别的东西,还没想明白,于丛又开口:“你好严肃啊,干嘛这么谨慎?”
被建筑挡得有点逼仄的苍穹变成了厚重的墨蓝色,姜清昼的目光在此之下显得有点沉郁,看着他,没说什么。
于丛在某个瞬间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李小溪给于丛打语音的途中接连感叹三声,口气带着羡艳,说做客户经理的待遇真好,还能去香港出差。
于丛正坐在临窗的单人床上,盘着腿抱了个笔记本,看她发来的文件,犹豫了几秒:“你毕业了好好找工作,别留在海华。”
“啊?”小溪不解,“为什么?”
“没为什么。”于丛非常冷酷,“你读了那么多书,就给吴四方打工?”
小溪不说话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提起来:“今天展馆那边的销售过来了,问什么时候付定金,他们才能排期。”
于丛不回答,反而问:“那你们怎么说?”
小溪说:“吴四方么,你知道的,钱能多拿一分钟不会给别人的,说等你回来再说。”
于丛嗯了一声,难得认同他的做法:“要是再过来,你就拖他们一阵,别让他们签给别人。”
“那你直接让佳姐打定金不就得了。”小溪向来不参与这些问题,不太理解地问。
于丛迟疑着说:“因为我想换场地。”
“啊?”小溪诧异地破了音。
“但是概率很小。”于丛关掉她发来的样品图,“想争取一下公立的美术馆。”
“怎么可能?”李小溪毫不留情地打击他,“这种活动啊,而且说实话东西不算太知名吧,就是商业的东西。”
于丛抿了抿嘴,没说话,抬起头看阳台上的人。
姜清昼背对着他,正在打电话,被夜色拓出一个利落的身影。
“所以让你拖着。”于丛说,“如果最后不行,新天地那个是最好的。”
小溪只好说好,没忍住问:“于丛,你这么努力干嘛,是要转型了?你要跳槽?”
于丛无声地笑了笑:“不是。”
话音刚落,姜清昼拉开了通往露台的移门,走进来。
室外的带了点寒意的微风涌进来,他朝于丛做口型,发出非常轻的声音:“我下楼找王洁一趟。”
于丛歪着头,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有点困难地跟他点点头,姜清昼就推门出去了。
“那为什么?”李小溪说完,立刻顿悟,“是不是姜大师给的实在太多了?”
于丛乐了,轻笑出声:“是吧。”
李小溪有些哀怨地叹气:“这世界上有钱人这么多,为什么不能多我一个,要是我有钱了,就给自己搞个画廊,每天打车上下班,每天在里面喝奶茶就行。”
她的想象止步于不挤地铁,陷入奶茶和画廊开不开空调的设定中。
过了一会,于丛说:“这批都可以,除了纸艺的材料,你直接采吧,跟佳姐要钱就行。”
小溪说:“好嘞。”
临要挂电话,于丛鬼使神差地开口:“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想开画廊,也没开成。”
“谁?”李小溪有点懵。
“姜大师。”于丛笑了笑,“我就是觉得商圈里的展馆配不上他。”
小溪彻底迷糊了,还没说什么,于丛已经挂了电话。
王洁卸了妆,抓着包味道很淡的烟,靠在天台的护栏边。
姜清昼走过去,在距离两三步的位置停下来。
“诶,最近感觉你没怎么抽烟了。”王洁忽然说,“要么?”
姜清昼伸手,顺便提醒:“这地方都没人打扫。”
王洁站直了,离开护栏才发现腰上一截灰扑扑的脏东西,小声地骂了一句。
“好烦。”她低头拍了两下,“你上次看中的那个小册子,编号是十四,应该有几个人冲着它来的。”
姜清昼问:“路有说额度吗?”
王洁有点为难地看他:“路易斯的意思是这东西没什么搞头。”
姜清昼表情有点冷,不接话。
“当然我反驳他了。”王洁立刻说,“他也不懂,所以尊重你的意思,但是别超过两百万。”
姜清昼抖了一支烟,捏在手里,没说话。
“毕竟就是个普通的民间年画,我们手里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放着卖,收藏价值不算高,价格再高,都不是没有利润的问题。”王洁摸出个很漂亮的打火机,啪地递到他面前,“你别跟我说你自己想收。”
“没有。”姜清昼坦诚地说,“他们不懂。”
“是是是。”王洁头有点疼,“你最懂,人不懂但人家有钱啊,这个市场就是这样的。”
姜清昼没点烟,有点意外:“你现在说话跟我妈很像。”
“好了,我错了,大哥你别骂我了。”王洁打断他,收回打火机。
风静静地刮了一会,王洁又开口:“总之公司能出的,就是两百万。”
“嗯。”
王洁等了会,见姜清昼不打算说什么,问他:“那个,你和于丛……”
姜清昼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她,有点冷漠,过了一会,又微微变了点。
王洁毛骨悚然:“我草,我就随便问问,你笑得好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