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昼对海华外部的这条小巷愈发轻车熟路。
沿路的灯关了一部分,他自如地把车从农贸市场的露天停车场倒了出来。
旁边年糕摊上的大妈还笑吟吟地跟他打招呼:“走了啊。”
“回了。”姜清昼好像和对方认识,甚甚至着挥挥手告别。
于丛有点诧异,想起来姜清昼也是这么跟杨昌小区的门卫聊天的。
“还回家吗?”姜清昼问,停了两秒又补充:“你租的那个。”
“去拿点东西。”于丛一开始就听明白了。
姜清昼没开导航,凭着记忆往外开,开了一段距离,于丛抬手去开音响,刚摁了播放,就被攥住。
于丛看他一眼:“好好开车。”
“在开。”姜清昼语气轻快,找不出奔波的疲惫,“你今天很忙吗?”
于丛任由他牵着,突然发现姜清昼好像很喜欢这些小动作。
“还好。”于丛回答,“你呢?”
“我没事了。”姜清昼左手打着方向盘,习惯地看了眼后视镜。
于丛歪着头,干脆侧着身看他。
姜清昼身上一直有种淡淡的、难以言状的东西,于丛找不到具体的形容,只觉得偶尔浓郁、偶尔消失,每次出现,都让他觉得姜清昼特别紧张。
“你要拿什么?”姜清昼感觉到他的目光。
于丛抿着嘴:“拿点衣服。”
“总不能老是穿你的。”他又说,转过头看外面堵成贪吃蛇失败局的高架桥,“今天还被小溪看到了。”
姜清昼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
规律跳动的红色车尾灯最后终于松动起来,磨蹭着往前。
“不是你让她看的吗?”姜清昼抓着他的手,语气里带着笑意。
于丛不看他,盯着窗外,没说话。
姜清昼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追问:“不是你故意让她看的吗?”
“我有吗?”于丛说完,想把手抽出来。
姜清昼声色不露,握得更紧,他没能成功。
于丛最后叹了口气:“你好好开车。”
过了半分钟,姜清昼放开他,手虚虚地搭在挡杆上。
“你今天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姜清昼在红绿灯前停下来,转过头直直地看他。
于丛莫名其妙:“没有啊。”
“那有什么开心的事吗?”姜清昼问得有点幼稚。
“开心的事…”于丛思考了一会,“你回来了?”
姜清昼嘴角勾了勾,没说话。
“你干嘛问这个?”于丛很怀疑地看他。
姜清昼面不改色:“随便问问。”
“真的?”于丛被车灯晃得有点难受,揉了揉眼睛。
姜清昼语气含混,说了句真的。
抵达杨昌小区之前,于丛忽然幽幽地说:“可能我们太久没见了。”
姜清昼眉头一紧,听见他轻飘飘地继续说下去:“我可能已经不了解你了。”
语气像是开玩笑,听起来不难受了。
姜清昼凭感觉抓他的手,被于丛避开,正好碰到他的大腿。
于丛长吁短叹的动静停了。
姜清昼进小区时朝门卫点了点头,低声开口,声音却是冲着于丛:“你还不了解?”
于丛听出点不高兴,姜清昼又接着说:“你再说不了解试试。”
小区正门的闸机在新年前修好了,机械女声播报起来:“临时车。”
于丛撇撇嘴,不接他的话。
不过姜清昼就是这样,跟他说话的时候很凶,再敢怎么样、要是怎么样后面总是空白的,于丛也不知道如果再说一遍,他会怎样。
陆路花覆着面膜,有点艰难地咀嚼了一会泡面,看起来有点儿不理解,看看于丛,又看看站在门边的姜清昼。
“老板。”陆路花放下泡面,“你怎么都不来做头发了?”
姜清昼说:“没什么时间。”
“你过年前要是有空来一趟吧?”陆路花瞟了卧室里忙着叠衣服的人,“我们店长说给你打折。”
“不用。”姜清昼抱着手站得很直,似乎觉得有点生硬,“有时间就去。”
陆路花感慨:“一般这么说就是没时间了。”
姜清昼没接话,看向于丛卧室里的那几盆绿植,灰绿灰绿的,没什么生气。
“诶。”陆路花压着声音问:“姜老师。”
姜清昼眉心跳了跳,听见陆路花鬼鬼祟祟地问:“于丛这两个星期都不在家啊。”
“他为什么不直接搬过去呢?”她真诚地发问。
姜清昼语塞,感到阵突如其来的尴尬。
“啊!”陆路花了然,“不会是因为我和楠哥,放心不下我们。”
姜清昼一时无语,不知道怎么评价。
陆路花放下泡面桶,扒着门:“可是你们都这么久没见了,不会想同居吗?”
姜清昼沉默了几秒:“他可能不太愿意。”
“啊?”陆路花轻呼,“为什么?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姜清昼神色变得有点深,只是看着于丛忙乱的背影。
“好怪。”陆路花摇头晃脑,“怎么会不愿意同居呢?”
姜清昼被同居这两个字念得有些头疼,眉心跳了跳,没说什么。
于丛的背包款式都很相近,像他看姜清昼的衣服皱巴巴的,姜清昼看到的包都是统一的、基础的剪裁,加上两条偏宽的背带。
他背好包,顺手拿了顶毛线帽,站在姜清昼面前:“我好了。”
陆路花有点哀怨:“我怎么觉得我像是留守儿童呢,你和楠哥都不管我?”
她说完,正好对上姜清昼面无表情的脸,没什么停顿地接着说:“但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办法的啦。”
姜清昼看向于丛,用手指勾了一下背包上的带子。
于丛愣了一会,把背包摘下来。
姜清昼像是拎着购物袋,把他的包给带走了。
陆路花扒着门框,含泪开口:“常来玩啊。”表情像是在等着姜清昼再办张卡。
姜清昼感受到了热切的目光,跟她挥了挥手:“拜拜。”
楼道的声控灯延迟两秒,于丛从台阶上跳下去,问姜清昼:“那羽绒服和帽子都是你送的吗?”
姜清昼理所当然:“不然呢?”
于丛不说话,抬手把帽子拉正。
姜清昼想了想,改口:“也没跟杜楠明说,但他应该知道是我。”
“噢。”于丛没看他,麻利地往车里钻。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于丛又问。
姜清昼不自觉握紧了方向盘,语气不算自然:“当时没想通。”
“现在算想通吗?”于丛的表情看上去很安静,姜清昼觉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特质吸引了他。
“不算。”
他实话实说,语气有点低落,和大多数人对姜清昼原本的印象不同,大概觉得他的骄傲与生俱来,自然而然地存在。
于丛没再问下去,系好了安全带,把背包放在腿上,坐得很直。
中环已经不如下班时的拥堵,他感觉只是发了会呆,姜清昼已经把车开进了核桃路。
露天停车场空荡荡的,和刚才路过的每个地方都大相径庭。
于丛走在姜清昼的旁边,偷偷瞥了眼他的表情,实际上姜清昼没什么表情,有点木然地往前走。
他突然意识到姜清昼可能有点累了。
从酒店去机场,安检登机,落地了取车,然后接上人还要回去取衣服,粗粗一算,不知道开了多久的车。
于丛把包给扯了回来,差点把姜清昼绊倒。
他有点莫名:“怎么了?”
于丛看他一眼:“我自己背。”
“……你又想到什么了?”姜清昼任由他把包拿走,“不高兴?”
于丛也莫名其妙:“没有啊。”
他说得很轻松,姜清昼基本能确定他并没有不高兴,沉默着拐进了小道。
于丛把毛线帽抓下来,手指摸着上面的小刺绣,好像下定决心地说:“我就是感觉你好像有点累。”
“嗯?”姜清昼不以为意,换了只手拎东西,想去牵他。
于丛的手心主动握了上来,被吹得有点僵硬:“这么迟不应该跟你回来。”
姜清昼瞥他一眼,没发表意见。
于丛觉得手被捏得有点痛,立刻说:“不应该回家拿东西。”
那栋灰咖色的小楼萧瑟地在风里杵着,从拐角的位置显露出来。
“就感觉你有点累。”于丛安抚性地说。
姜清昼忽然笑了一下,不太明显,隐隐约约叫了他一声,很亲昵的称呼。
“啊?”于丛愣了下。
“你有个习惯。”姜清昼推开小院里仅做装饰的门,“每次你很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会说‘就’,就怎么样。”
于丛有点茫然地看他,没说什么。
“如果你真的生气了。”姜清昼停了下来,正好停在入户门和院门的中间,“不会说这个字。”
“……有吗?”于丛回想了一会刚才在说什么。
“我就是这么想通的。”姜清昼语气低了下去,仿佛陷在荒寂的沼泽里,“后来,我有想过当时你跟我说的话。”
于丛脸色变了,意识到姜清昼在提什么。
“当时我们分开的时候。”姜清昼像在认真思考,“你乱七八糟说了很多,一直在说。”
“说什么?”于丛低头,看着小路上的碎石子。
“就。”姜清昼扯了个笑,很快又消失,没有太多意味。
于丛怔怔地盯着地面,说不出来什么心情。
姜清昼没遵守不提以前的承诺,但也没再说下去,拉着他走到门边。
于丛垂着脑袋,感觉夜里的风擦过耳朵。
“手给我。”姜清昼滴滴地摁了两下,门没开。
于丛听话地把爪子伸过去,姜清昼握着他的食指,往门锁的触控板上摁了一下。
指纹锁飞快地念了句英文,于丛没来得及听懂,手被牵起来呵了口气,温热的、微微潮湿的感觉从指尖泛开。
他反应过来,刚才是门锁系统在提示手部温度过低,指纹不清晰。
姜清昼摁着他的手像是签字画押,把于丛食指的指纹给输进系统。
于丛有点懵:“你在干嘛?”
姜清昼又笑了一下,是那种只和自己有关的、没什么情绪的笑容。
“你不用当成同居。”姜清昼语气平平,“你想来就来,不想待在这就走,不用搬家,要拿什么东西,我有时间的时候都可以去。”
于丛站了很久,鼻子忽然有点酸,没抬头。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姜清昼在看他,眼神很沉,有如实质地压在他的身上。
“我不是那个意思。”于丛说完,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都行。”姜清昼很强势地打断他,“你怎么想都可以,不想也可以。”
于丛脸皱了一下,无声无息地掉了颗眼泪。
他不知道姜清昼看没看见,只听见他继续说话的声音:“或者你最好不要胡思乱想,你不高兴的时候要早点跟我说。”
于丛吸了下鼻子,不轻不重地摁了下屏幕。
入户门应声而开,姜清昼很自然地扶着他的肩膀,说:“进去吧,外面很冷。”
夜间宁静,风在街道上嘶吼的动静格外明显,玄关没有明显的台阶,被姜清昼带回来的那只行李箱被推了下,自动往前滚。
于丛感觉一种深不可测的、哀伤的潮水正在退去,他认为自己对于生活毫无把控,甚至大部分时候想不清楚到底想要什么。
他早早已缺失了一探究竟的能力,姜清昼忽然又冒出来,告诉他不用想太多,不用上台阶。
于丛宕机般在门边站着,门被合上,姜清昼松松地抱了他一下,呼吸带着热意,让他快点收拾,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