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未知错误>第69章 69

  倘若换成现在,他当然会明白这些并不是真正的条件交换,姜郁善和他的套话只不过是被粉饰成公平的逼迫。

  但那时他还太小太笨,不知道背后包藏的欺骗与引诱,很容易地被姜郁善说动,答应分手,以为姜清昼会如愿,获得更好的人生。

  于丛脸有点白,看了他很久,轻声说:“对不起。”

  姜清昼握着他的手,有点艰涩地把这句话丢还给他:“对不起。”

  他们之间没有正经的、面对面的告白,面对面的道歉但是有过几次,姜清昼忽然明白了一点,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足以证实这一切不绝对是他们的错。

  “那后来呢?”于丛捏了捏他的手指。

  姜清昼看上去十分郑重地思考了一会,笼统地说实话:“其实我和我妈呆了两个月,后面就去洛杉矶了,王洁介绍给一个工作室画画,后面我们俩和这个工作室合伙了,正好王洁毕业了,就开始干这些了。”

  于丛听出来他的故作轻松,有点勉强地笑了笑,没说话。

  “就这样了。”姜清昼也笑了,扯着他的手晃动,“也还好吧?”

  语气不太确定,落在于丛的耳朵里变成了敏感的信号。

  于丛脸上最后的笑也消失了,静静地看他,半天都不说话,隔了一点距离的烘干机发出古怪的低频噪音,让人有点烦躁。

  “那你过得好吗?”于丛有点不安,“她没有把你怎么样?”

  在他简单的、直接的认知里,出了国却没有读书,还脱离了姜郁善的控制范围,一定过得不会太好。

  “还好。”姜清昼很快说,“也有认识的朋友。”

  于丛表情并没有缓和,看起来心神不宁,让姜清昼怀疑自己走进了某个很熟稔的噩梦里,面前的人总是担忧,那些无意义的、惶惑的表情细节总是重复呈现。

  “王洁说你去打工。”于丛提了个问题,把他从错觉里释放出来,“是那种去洗碗什么的吗?”

  姜清昼表情变了点,有点复杂:“不是。”

  “当然不是。”姜清昼怀疑他获取信息的方式是通过一些苦大仇深的纪实作品,“没那么夸张。”

  “哦。”于丛感到沮丧,后来渐渐平复,“那你不算是黑户什么的吧?”

  姜清昼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

  于丛说不出别的话,他伸手揉了一把于丛的脑袋,甚至有点被逗乐:“你自己想想,可能吗?”

  “好像是啊。”于丛昏昏沉沉里回想起一开始递到海华创意策划的那份资料,“很多艺术家都不读书。”

  姜清昼对一落千丈的评价没什么太大意见,站了起来,又去拉他的手:“还困吗?”

  “不。”于丛摇头。

  “那起床吃饭?”姜清昼把他拉起来。

  “那我点外卖。”于丛慢吞吞地要找手机,“你想吃什么?”

  姜清昼拒绝:“我来做。”

  整栋房子都带制暖,光线不错,朝里的院子清幽宜人,营造出并不在冬天的错觉。

  姜清昼做的东西很简单,大部分都只有加热的程序,但于丛还是从煎荷包蛋里窥探出一件事:“你会做饭了?”

  姜清昼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会一点。”

  于丛没说话,脑袋里又开始播放些不真实的画面,姜清昼在咖啡店替人烤面包片。

  “于丛。”他突然严肃地开口。

  “啊?”夹到半空的半颗荷包蛋又掉了回去,“怎么了?”

  姜清昼的口气听起来有不太明显的别扭,迟疑着,他还没说话,手机响了。

  王洁的声音穿穿透空气:“我觉得你还是得去一趟。”

  姜清昼立刻明白什么意思,明亮的顶灯打断了他刚才在想的事。

  “有必要吗?”姜清昼问,“你一个人不行?”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王洁口气比他还严肃,“但是艾米今天凌晨给我打电话了,说之前我们在跟的那批人也来,我们三个只去一个,不好吧?”

  姜清昼没什么反应,沉默了一会。

  “……大哥,不是吧。”王洁说不出来什么心情,“这不是你想跟的画和客户吗?你现在不想要了?”

  “不是。”姜清昼有点烦躁,“什么时间?”

  于丛听了一会,移开眼睛,默默地戳着碟子里的蛋,瞥了眼旁边放了几粒零星小菜的建盏,表示没有偷听。

  “你怎么回事?”王洁停顿了一下,“没睡醒?我昨天不是说了,就大后天,你快点过来吧。”

  于丛手里的筷子在白瓷上刮了一下,发出短促而刺耳的声音。

  姜清昼思绪有点乱,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舍不得。

  “要不然我还是去上班吧。”于丛说。

  姜清昼表情变得不太好看:“不行。”

  于丛换了个问题:“艾米是谁?”

  姜清昼愣了一下,说:“一个医生。”

  于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是女生。”姜清昼继续解释,黑着的脸缓和了一些,“骨科医生。”

  于丛神情又复杂起来,有点惶惑似的问他:“看骨科?”

  姜清昼立刻意识到他在问什么,搞不好已经在胡思乱想自己断手断脚:“就是王洁推荐认识的普通客户。”

  “买画的。”姜清昼补充,“我们卖过几幅。”

  于丛不太明显地撇了撇嘴,说:“你们好像生意人。”

  姜清昼笑了笑:“本来就是做生意。”

  于丛的表情消失了,好像不太理解,还有点不高兴。

  “你想什么?”姜清昼碰了一下他的额发。

  “不做艺术家?”于丛思索了一会,问出口:“不是要做艺术家?”

  他表情看起来比姜清昼还委屈,导致姜清昼很快就理解眼睛里的意思。

  于丛大概觉得这样不如他所想的,姜清昼并没有逃脱姜郁善的安排。

  “你知道我们最怕别人问什么?”姜清昼的语气不算是太熟悉。

  “什么?”

  “问我们什么是艺术品。”姜清昼的口吻听起来十分释然,“然后问谁谁是不是艺术家。”

  于丛不算听明白,看着他,没说话。

  “这种问题很常见。”姜清昼表情认真,“但是大部分时候都不好回答,我们会绕过去。”

  于丛问:“为什么?”

  姜清昼解释:“比较通俗的说法,是我觉得以前很幼稚,一直想成为艺术里定义的人,很傻。”

  于丛把筷子架好:“噢。”

  “所以买画的人,都喜欢追求定义。”姜清昼给他一种松开的感觉,“所以王洁不卖仿画,基本上所有买家都觉得,原作才行,仿画都是原作的扈从,没什么价值。”

  “你卖画的时候都想这么多?”于丛歪着脑袋。

  姜清昼停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过于教条。

  “但是你这么说挺像搞艺术的。”于丛又说,“所以你要不要过去?”

  姜清昼问:“过去?”

  “去找王洁他们,后天。”于丛细心地帮他重复了时间,“去绕开答案。”

  姜清昼想了想,说:“算了。”

  “为什么算了?”于丛要干涉这件事的决心很明显,“不想去?”

  姜清昼看了他几秒,没什么表情地说:“就是不想。”

  他花了有几年,从搞艺术还是搞生意的纠结中彻底清醒过来,明白所谓的称呼、所谓在做的事,不过只是一种表征。

  但姜清昼没能从另一个假设里挣脱出来,就是如果他和于丛不在同个地点,就容易产生分别,这个理论的因果存在某种微小的关联,客观上却不太成立。

  于此,姜清昼没法大大方方地说出暂时不想和于丛分开的话,只能别扭地说不想去。

  机会算是难得,然而他和于丛一起坐在这里,是更难的事。

  姜清昼眼神暗沉沉地看他,过了会突然开口:“你可以一起去吗?”

  于丛愣了一下,很快猜到他犹豫的原因,表情说不清是震撼还是复杂:“你想我去?”

  姜清昼没有迟疑,点了点头。

  “……要去多久?”于丛默默算着时间,“太长的话,不一定能请到假。”

  “我跟吴四方说,这也是‘溯’的项目内容。”姜清昼大言不惭。

  于丛若有所思地说:“好像也可以。”

  他还在考虑跟客户一同对付一家老板的方法,注意力被姜清昼握着的手扯了过去,对方的手指在无意识的用力,不均匀地加重。

  他陷入了不太好形容的感慨与哀愁,仿佛看见了大学时候的姜清昼,总是平静,总是被未发生的事弄得不太安定。

  “好。”于丛低头看着手,“手有点痛。”

  姜清昼倏然松开手,表情不太自然,过了两秒想到什么,又伸手抓紧于丛,脸上写着理所当然。

  收拾东西的人还是姜清昼,于丛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忽然抱住他的腰。

  姜清昼手臂有瞬间的僵硬,差点把碟子砸了一个。

  “你不要这么紧张。”于丛轻声说,脸靠着他并不放松的背,“我也想跟你呆着。”

  姜清昼动作停了下来,头垂着,没说话。

  于丛说完,感觉他更沉郁了一点,有点无措地放开手,退了两步,没话找话地扯开话题。

  姜清昼低低地应他的话,重复说好。

  于丛感觉在开放式餐厅里待不下去,磨蹭着走到客厅旁,指着朝着内院的一个房间,问他能不能开门通风。

  姜清昼弯腰系好垃圾袋,随口答应。

  于丛手比嘴快,已经转开门锁,推了进去。

  只是间很普通的仓库,起码看上去不像是搞艺术的人用的房间,看不出画室的样子,两侧置物柜上挂了遮光帘,严严实实地裹着杂物。

  正中放了个装热带鱼的鱼缸,很大,但不漂亮,四面玻璃上是很怪异的蜘蛛纹,密密麻麻地铺了个遍。

  于丛还攥着把手,看上去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