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其实并不想去禅院家赴宴。

  无论走到哪里,遇到的都是将额头嗑在地面上的侍从。只要稍微露出一点不悦的表情,这些侍从们就会露出惊惧的表情,好似下一秒就会死掉。

  而伴随这些侍从恐惧生出来的,是那些丑陋又没用的咒灵。

  无聊,太无聊了。这个世界在六眼的注视下一切都无可遁形,一丁点的微小细节都能够被他看在眼中。

  在这无聊的生活中,只有偶尔冒出来的刺杀者算得上有趣。但这些刺杀者往往支撑不了多少时间就会死去,那趣味的水花也随着生命的逝去而恢复平静。

  触目所及,是腐朽不堪的家族。耳闻所听,是压抑麻木的规则。每个人就像是蚂蚁,遵循自己的生存本能在这个庞大的牢笼中来来往往,明明外面的天空触手可及,却傲慢如井底之蛙认为这已经是世界的全部。

  无聊,太无聊了。

  如果不是听说禅院家有一个没有任何咒力的天与咒缚,他根本不会想着来禅院家。

  他无比希望这个人可以为这死一般的生活带一点乐趣,哪怕让整个宴会变得乱糟糟也好,总之不要让他失望。

  事实证明,五条悟猜对了。那个叫禅院甚尔的人真的将整个宴会搞得一团糟。

  周围都是惊慌失措的世家子弟,侍女们缩在角落里不敢说话,护卫队们则冲出宴会厅前去制止天与咒缚的暴行。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无非是无咒力被家族中各子弟欺负然后受不了干脆打算走人,走人之前把之前在禅院家欺负得过分的人全部杀了。

  “悟少爷,我们快走吧!”担心受到牵连的侍女想要劝阻五条悟,想要带他离开宴会厅赶快回五条家,但是被五条悟躲了过去。

  此时的宴会厅早就没有奢靡的样子,到处乱七八糟。茶水,酒水,食物等东西统统洒落在地,有的甚至沾染上了精美的屏风,让那价值连城的屏风变得滑稽的同时又出乎意料衬景起来。

  “悟少爷!”来来往往的人群尖叫着,还有人企图呼唤回五条悟,都被五条悟无视掉了。

  五条悟当然不会回去。

  这是难得的机会,不是吗?

  脚踩在木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很沉闷。如果不是咒术师天生的身体素质,或许根本听不见。

  现在还是夜晚,走廊外是精致如同浮世绘般的美景,却一动不动,真就和浮世绘一样精致到毫无生机。

  惊慌的侍从,流血的护卫,还有恼怒的大人们。

  五条悟一一路过,没有任何停留。

  心中的兴趣越来越淡,脚步也越来越缓慢,那因为逃脱了短暂束缚而跳动的心脏似乎又变回了死寂。

  直到,五条悟看见了那圆月下突然出现的女人。

  很突兀的,就这样出现了。其实这种突然出现的人影是很恐怖的,但很奇怪的,五条悟一点都不觉得恐怖,只觉得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她就这样出现了,站在圆月之下。

  月白的光编织成了薄薄的头纱,将她长如绸缎的银发遮盖,却泄出了璀璨如银河的光芒,在她转身时,又汇聚成蜿蜒的河流,任由那长发飘散落入花丛中。

  纤长的双眉如落在枝头上的新雪般透白,稍稍颤抖,新雪就飘飘然然落在睫毛上,又将睫毛染成雪色。

  她的身形修长高挑,过分宽大的纯白色羽织遮挡住了她绝大部分的肌肤,只有胸襟前一点红色的襦袢,还有一双白得接近透明的双手。

  察觉到了五条悟的存在,与他对上视线。

  那是五条悟从未见过的瑰丽。神秘寂静的黑夜与璀璨光明的朝霞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色就这样碰撞在一起,破碎而开的美丽在那短短的瞬间被捕捉入一双眼眸,只是撞入这般的景色内,便差点动摇灵魂。

  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人吗?但没有任何生者的气息。是咒灵吗?六眼下捕捉不到任何的咒力。那就是妖怪?但明明长着人类的模样。

  她就站在那里,静止不动。路过的人像是看不见她一样,匆匆忙忙跑过。哪怕是她周围精致的风景,都和她割据开,成为了两个鲜明的世界。

  她像是月光,却不是月光。她像是辉夜姬,却不是辉夜姬。她像这个世间的一切,却不是这世间的一切。所以,她是谁?

  “你是谁?”五条悟终于忍不住问道。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观看了一圈四周,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此时的情况。

  之后,她才扬起一抹笑容。

  这一抹笑容很亲和温柔,但五条悟直觉这是虚假的,像是什么游戏里NPC的专用表情,公式化又刻板十足。

  她说话了,声音悠然。她说:“其实我是你祖宗。”

  五条悟:……

  “这里是禅院家。”五条悟提醒对方说谎也要记得做好调查。

  然而,对方连诧异的情绪都没有,只是稍稍挑眉,然后欣然改口,“好吧,其实我是禅院家祖宗。”

  五条悟:……为什么你对祖宗这个称呼那么执拗啊。

  在几秒钟的沉默后,五条悟又问:“所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被询问的羽生慈也不藏着掖着,笑着说:“因为有个不肖子孙招惹了我,所以我打算在这里杀了他。”

  苡華  这是实话。

  和前几次的拜帖不同,这一次的拜帖上附着了山洗的灵力。很显然,这个没什么用的废物打算用阴招弄死羽生慈,还是那种对灵魂下手的损招。

  羽生慈不喜欢关注废物,但同样不喜欢麻烦。既然山洗主动送上门,羽生慈就当顺手解决了。

  于是顺着山洗的灵力轨迹,羽生慈的灵魂脱离躯体来到这个世界。

  “小朋友,告诉我,这个人你知道在哪里吗?”羽生慈的右手在空中比了个手势,山洗的模样就凭空出现在五条悟面前。

  五条悟看着山洗这张要特点没特点要难看没难看简直平庸到游戏里没有脸的路人甲都比他出众的脸,皱起眉头,“哈?这张脸普通得和没熟的米饼一样,我怎么可能知道?”

  “这样啊,那我自己找吧。”羽生慈也不在乎这点,收起山洗的画像就准苡華备离开。

  只是被小孩挡住了去路。

  小孩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头发是白色的,眉毛是白色的,唯有那双瞳孔如同澄澈的苍穹,在夜色下也璀璨无比。

  “所以你真的是禅院家的祖宗?”五条悟问道,还想要伸手去触碰羽生慈。

  双手扑了个空,穿过对方的手,感受到的只有空气。

  “对哦,我是禅院家一千年前的祖宗,前几天还和安倍晴明一起打妖怪呢。”羽生慈半真半假说,然后径直穿过了五条悟,打算用灵力将整个禅院家探查。

  “不可能,一千年前禅院家和安倍晴明是敌对关系,当年封印两面宿傩的时候,安倍晴明都没有出现。”五条悟很快就拆穿了羽生慈的谎言,为此还洋洋得意想要去看羽生慈惊慌失措的表情。

  然而他又失望了。

  第二次被拆穿的羽生慈别说惊慌失措了,那是心虚都没有,“那好吧,其实我是安倍晴明的祖宗。”

  五条悟哽住,“你怎么就那么热衷于做人祖宗啊!”

  “其实做妈妈也可以,不过晴明的妈妈是一位值得尊重的狐妖,所以我不打算冒充。”羽生慈说。

  “你刚刚是直接承认了冒充对吧?”五条悟吐槽道。

  “被发现了吗?小孩子还挺聪明。”羽生慈煞有其事夸赞起来。

  五条悟做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感觉你是在敷衍我。”

  “嘻嘻。”

  一通交流下来毫无营养,只有一句话让五条悟稍微在意。

  “你认识晴明的母亲?为什么会尊敬她?”五条悟问。

  无怪五条悟如此询问。

  这位神子见过母亲的次数一只手数过来还剩下三个。一次是刚刚出生还没有记忆能力的婴儿时期,一次觉醒术式的宴会中在屏风外远远的观望。

  总共两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哪怕他询问起来,侍从们也会诚惶诚恐解释说他的母亲没有资格面见他。

  因为他是五条家嫡子,是未来的继承人。只是一个孕育他的子宫,身为女人的母亲没有资格面见。不,甚至连“母亲”这个称呼都不能拥有。

  所以他很好奇,为什么晴明的母亲能够让羽生慈认为值得尊重。

  羽生慈回答了他,“贯彻自己的道路直面死亡,便值得尊重。”

  这样的回答对还是孩子的五条悟来说太奇怪。

  他不是压抑的自己性格,追问:“贯彻自己的道路?那是什么意思?”

  小孩子的性格就是这样,尤其是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的孩子,只要是想知道的事情,那就一定要追问到底。

  羽生慈面容慈祥盯着五条悟几秒,然后手动禁言。

  “唔!”五条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捂住自己的嘴巴,发现自己怎么也张不开口。

  “唔!唔唔!唔唔唔!”好厉害!是咒术吗?但为什么没有咒力的痕迹?

  “唔唔唔!”你快告诉我嘛!

  小孩见自己呜啊呜哇得不到回应,就努力眨眼睛,可怜兮兮抬头望着羽生慈,如同幼猫一样企图用撒娇的方式让羽生慈大发慈悲告诉他原因。

  羽生慈没理他,在找到山洗后,就抬腿往山洗的方向飞去。

  现在是灵魂状态的羽生慈根本不受自然定律的束缚,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又穿过了好几堵墙,将五条悟远远甩在身后。

  终于,她看见了山洗。

  嗯,还有那个拧断了山洗脖子的少年。

  “嗯?”那身形健硕的黑发少年似乎感知到了什么,野兽般的视线锁定住了羽生慈所在的位置。

  被少年抢走了目标的羽生慈微微挑眉,“咿呀,被抢走了啊。”

  语气很平淡,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只是在那短短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在飞速酝酿,压抑而浓稠的不明物质在空气中凝结。

  禅院甚尔不过朦胧感知到那个位置多出了什么东西,还未仔细去感受,脊椎骨便快速弥漫起一股强烈的惊悚感!

  “那就换一个吧。”羽生慈笑容灿烂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