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年觉得好冷。
这种从骨子里、血液中透出的冷意日日夜夜,如影随行地伴随他,折磨他。
明明他已经把自己整个人浸满缸的热水中,为什么还是感受不到暖意?
浮于皮肤表面的温度散去后,遗留下的只有满身无力,还有一个清醒梦。
梦里,他还是那个无力反抗的懦弱的小孩。
四肢被束缚住,身上的人粗暴的攻势让他感到撕裂一般的疼痛。
那人慢慢、慢慢地俯下头,从下往上,一点点、一点点在用他的舌尖在他的肌肤上留下痕迹,最后妄想亲吻他的唇。
辰年厌恶地别过脸去,却被那人强行掰正。
“辰礼,你让人恶心。”梦中的他直直盯着那人,哑着嗓子斥责。
那人卸下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一面,笑得有些癫狂,“小年,顾家的人谁不恶心?”
是啊,姓顾的都很恶心,包括他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最终还是成为了自己小时候最讨样的样子。
满嘴虚与,言不由衷。
“我们是一样的人,为什么你的眼里永远没有我呢?”那人放开了他的手,顺着他的脸颊轻轻往下抚摸,好像在对待一个脆弱的陶瓷娃娃。
指尖按住辰年的喉结,随着身体的律动揉搓,引得辰年不自主地咳嗽干呕。
然后,他扼住辰年脖颈,加快冲撞的同时,一点点扼紧。
辰年的眼尾红到骇人,他瞥见不远处的那一柄长矿,用尽了力气够到,紧紧抓在手中。
辰礼的急切又沉醉,仿佛魂都去了三分,只余下一个躯壳在校内感受那灭顶的快感。
而对于辰年来说,这种屈从的耻辱,随着他的起起伏伏被刻进了骨子里。
最后,在顾辰礼战栗地哼出声时,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握在辰年手中的那柄尖刃刺向了他的喉咙。
献血溅射在辰年脸上。
让他感受到了短暂的温暖和快感。
他听见辰礼的尖叫,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看,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抹掉他脸上的血渍。
辰年微微侧脸,冷眼看着他,手上用力转动,让粗糙的矿石磨平身体中的创伤。
辰礼没有挣扎,眼中泪水充盈,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其他什么。
他无法发声,咧着嘴笑了,做着夸张的口型冲着辰年说了一句话,
“你忘不了我。”
这句话像一个恶毒的诅咒,日日夜夜纠缠着他。
就算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辰年仍然能想起关于他的每一个细节。
太肮脏了,令人作呕。
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美梦?
他不甘心。
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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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年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看见了一片白。
这是终于逃离那个梦魇了吗?
上天垂怜,终于让他得到解脱了吗?
但为什么还是这么冷?
“好冷。”他喃喃。
这轻轻的一句话,炸起了靠在沙发上睡觉的人。
“辰年,你醒了?”那人立刻凑了上来,闯入了辰年纯白的世界。
辰年盯着他良久,感受着自己的呼吸,眼神扫到了床边的吊瓶,往下一看,手背扎着针,手腕裹着厚厚的纱布。
“孙韶栖。”
“嗯嗯。”
他扯着沙哑的嗓子笑了,“真行。我一次性吃了那么多药,割了腕躺在浴缸里,你们都还能救回来。”
孙韶栖淡淡叹气,这次万分凶险,哪怕发现晚了5分钟,辰年就凉透了。
不得不说,辰年看起来温温和和,其实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他这样的病人,住的病房里都是软包,吃药吃饭也都有护士监督,天知道他是怎么囤下一周的药量,又是开了什么脑回路,把药物包装的铝塑泡罩磨尖了,囫囵吃了药之后,躺在水里一点点割开自己的手腕,丝毫没给自己留下活路。
“辰年,咱们暂时有这种冲动都是药物的关系,等我搞成阻断剂,咱们就没事了。”
孙韶栖不知道是在安慰辰年,还是在安慰自己。
辰年笑了笑,看着自己的点滴,“这是氨基酸还是葡萄糖?”
“咋了?”
“拔了吧,太冷了。人都醒了,喝水,吃饭。”
其实辰年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厌世情绪跟吃药的关系不大,他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留恋,活着对自己反而是一种折磨。
自己做出那样的行为也不是一时冲动。
他把父亲留下的密钥和从辉丰能源那拿到的文件一起交给了组织;把自己在北华这段时间发展的关系做好交接;协助孙韶栖做完了一次新药试验;上交了承诺出版社写的书稿,并且还校订了好几次……
做完了一切,他才心安理得地想要离开。
辰年仔细想了想,他没做错什么,并且他应该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
但是看着孙韶栖那么殷切的眼神,他又不忍心告诉他自己坚定不移的心愿。
辰年看着被铁栅栏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天空,想,还得选择一种快速又无法逆转的方法。
南淮生物医疗研究所的疗养公寓里住了很多人,有退休的老人家,有因公伤残的年轻人,还有像他这样,体制特殊的病人。
辰年的邻居换了好几个,他们有的一直积极向上,认真复建,想尽快回归正常的生活;有的重病进来,尝试新药,只为多活一两人;有些刚来时也像他一样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趣,但经过治疗后,重新燃起来对生活的渴望……
辰年很羡慕他们,能有所牵过,能看到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面。
不像他。
一遍遍记录着护士和医生的巡查时间,勘查楼下保卫室放钥匙的规律,以及模拟登上楼顶的最佳路线。
终于,他爬上了顶楼的护栏,站在高处,站在夕阳下,拥抱温暖。
没有一点儿风,只有太阳带给他的温度,好舒服。
只可惜,他没料到,孙韶栖在他的每一件衣服上都放了感应装置,能检测出他的异常行动并报警。
所以,本该安静的时刻,现在却很是吵闹。
“辰年!”
孙韶栖哭了。
辰年有些心疼,他想帮他擦擦眼泪,但是时间不等人。
“我求你,你等一下,有人要见你,你能不能听他说完话?”
辰年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心下算了下阳光消失的时间,又看了看快把下唇咬出血的孙韶栖,终究还是不忍心拒绝他这个不痛不痒的小要求。
“5分钟可以吗?”
孙韶栖使劲点头,扭头看向身边一个身着西装,带着眼镜的儒雅男人。
辰年歪了歪头,应该是见过,但最近吃药,脑子有些不大好使,想了片刻也想不起来。
对方泰然地上前一步,周遭的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辰年,生怕他受到刺激一跃而下。
就在这么紧张的氛围下,他一点儿都没有受到影响,丛容地朝辰年点头致意。
“辰年,你好,我叫应华。”
应华?
他记起来了,这不是这段时间常常出现在电视上的南淮州长竞选的候选人嘛,前些日子还在社区广场上进行竞选宣讲。
辰年认真想了想,“应议员,我这里好像没有你要的东西吧?”
应华露出了属于政客的标志性的笑容,“我能再上前几步跟你谈谈吗?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碰到你。”
辰年点头,顺势面对大家坐在的矮墙上。
他双手摊开举在胸前,表示他的诚意。
应华个子很高,站在墙边,能够毫无阻碍地看到墙后的世界,不像他,还需要费力爬上去。
“我看过你的新书,写得很好,市场反响很大,销量也很好,不少Omega把你的作品奉为明灯。”他就站在辰年身边,做着社交时惯用的搭讪套路。
辰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应华知道自己是禾千五,虽然辰年没有刻意隐瞒,但也没有向孙韶栖提起。
所以至少,应华此行的目的,或者说直接目的,不在于Omega信息素阻断剂。
“组织派我拉拢闵行长,不会是给你提供竞选资金吧?”
闻言,应华感叹,“我果然没找错人。”
“不全是我,改革派很多人都受了益,包括……今年总统的有力候选人。”
辰年长叹一声,“有力,也就说,你们还是缺少核心竞争力。我想想,今年你们的竞选宣讲,是要改革《Omega权益保护条例》,呵呵……”
应华明白辰年已经猜到,在这个节骨眼打哑谜没有任何意义,“没错,我们在争取Omega群体的选票。”
“想利用我影响力。”
“不是利用,互利共赢。你的书已经很明白表示了你的观点,通过扭转观念和态度来实现终结对Omega的剥削是不现实的,只有改变制度和权利结构才可以。我是那个可以帮你的人。”
应华侧过脸,直直撞上了辰年深不见底的眸子。
片刻,辰年重新站了起来,闭上了眼睛,“谁告诉你我有这种远大的志向?我只是告诉大众我所理解的世界真像,做的已经够多了。”
眼看辰年就要往后倒,应华这才露出了着急的神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辰年不耐烦地看向他,“政客都善于出尔反尔?”
“顾辰飞……”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顾睿要把顾辰飞送给保守派的党鞭,他们要联姻!”
应华以为他会动容,那毕竟是他的亲弟弟。
没想到辰飞冷冷一笑,“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