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在她面前蹲下，缓和了语气，叹道，“秦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理解你的心情，可你的身份太敏感了，我不想跟义忠亲王府扯上关系。”
直到此刻，贾蓉才算坦诚了些。
秦可卿明白了贾蓉的意思，眼眶微红，“你以为我是废太子的女儿，就被义忠亲王府看重吗？他们根本就不承认我的身份，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我永远都只是个工部营缮郎的养女罢了。”秦可卿苦笑。
贾蓉眉头皱起，“可你是废太子的女儿，这是事实啊。”
“我就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而已，我爹死了，都没能让我被皇家承认，你还不明白吗？”秦可卿不明白贾蓉为什么会钻这种牛角尖，可她真的喜欢贾蓉。
若从前只是喜欢贾蓉的相貌，和迫切的想要逃离秦家。
现在真正跟贾蓉接触后，她更喜欢贾蓉的品格。
他跟世上的男儿都不一样，旁的男人，见了她的相貌，哪里还说得出半个拒绝的字眼？
可贾蓉不，虽然见了她的容貌，也有一瞬晃神，但很快就回过神，没有任何深入接触的意思。
要不是她先见过了林夫人，得了贾蓉师傅和师娘的认可，今日这次见面都不会有。
贾蓉是真的不想娶她。
之前跟林夫人见面的时候，林夫人也有些抗拒，但了解她的品行后，也改变了看法，不然也不会帮她制造机会见贾蓉一面。
但林夫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告诉她，贾蓉为什么抗拒和她的婚事。
起初秦可卿以为贾蓉是看不上她的身份，毕竟明面上，她只是个工部营缮郎的女儿，而贾蓉有贾家宗子的身份，又是少年解元，说不定能在弱冠之前考中进士。
他前途无限，完全能凭借现在的资本，娶个身份更高的贵女——能在仕途上给他帮助的贵女。
可贾蓉知道她真正的身世，也没有任何看不起她私生女身份的意思。
纯粹……就是不想卷入皇家恩怨里。
可她除了身上流着废太子的血，跟皇家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皇家没有任何人会承认她的身份，直到她死的那天，她都会是工部营缮郎秦业的女儿。
贾蓉是她唯一的选择，身份再低的，根本护不住她。
贾蓉毕竟是贾家的宗子，成了贾家的宗妇，只要再跟荣府打好关系，她就不怕任何人欺负了。
可贾蓉不被她美色迷惑，不愿意娶她。
贾蓉听了秦可卿的话，慢慢的缓了过来。
秦可卿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除非秦可卿立下于朝廷社稷的不世之功，否则被皇家承认身份，是不可能的。
他之前钻了牛角尖了，也想得太多了，对皇家这些阴私还是不够了解。
怪不得贾珍敢对秦可卿起那种心思，感情是知道秦可卿永远不会被皇家承认，是他能欺负的人。
想到这里，贾蓉不禁对秦可卿生出几分同情。
她这样迫切的想逃出秦家，八成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可她不知道，宁国府是另一个火坑。
如果是从前的贾蓉，根本就护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亲爹玷辱，而她根本找不到任何人求助，只能在这种折辱里生存，直到她再也受不了……一死了之。
贾蓉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秦小姐，实不相瞒，我不愿意娶你，不止是因为已故的废太子，还有我老爷的原因。”
秦可卿疑惑不解，“什么意思？你老爷不同意？”
“不，我老爷不但同意，甚至希望你越快进门越好。”贾蓉苦笑。
秦可卿懵住了，不懂贾蓉的意思。
“我老爷……”贾蓉有些难以启齿，但他没法隐瞒，“他看上了你。”
秦可卿愣了一下，回过神后，花容失色，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个音节“……”
贾蓉垂下眼，“就是知道了我老爷的险恶用心，我去找他质问，才被他打个半死。”
秦可卿面色煞白。
“我改变不了他的主意，可也不想做这活王八，才想尽了办法，拜了林大人为师，拼尽全力考了小三元、解元，”贾蓉垂眼，“我这样努力的读书科举，就是想摆脱他的控制，也不想你落入他的手中，你……现在明白了吗？”
秦可卿伸出手，仅仅抓住了贾蓉的手腕，“你没有骗我？”
“我拿这种事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贾蓉苦笑。
秦可卿信了。
不禁落下泪来，“那我怎么办？”
贾蓉抿唇，“你不嫁过来，应该就没事了。”
“哪有这么简单，”秦可卿哭着道，“你是我爹挑中的人，秦老爷是在完成我爹交代的遗言，也提前跟你祖父打过招呼。”
若非如此，秦业怎么会找到贾珍提婚事？
就是两家有过前盟。
贾蓉错愕，“我祖父？”
他根本没想到这门婚事是贾敬跟废太子早有的约定。
既然如此，贾敬为什么不管管贾珍？
旋即他又想起了养在荣府的那位小姑姑，明明是亲女，贾敬却不闻不问，连嫡妻离世，都没有半点在意。
这门婚事，说不定是废太子那边一厢情愿，贾敬不敢拒绝，才应下的。
废太子起事，可是毁了贾敬的仕途，贾敬心里真的心甘情愿在道观里炼丹？
贾蓉脑子里起了风暴，这个消息把他给炸懵了。
“四王八公都知道这门婚约，我除了你，没有别的选择，”秦可卿哽咽着，“若是退了婚，我真的没有活路了。”
贾蓉是她父亲给她选的退路。
只是她父亲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贾蓉吸了口凉气，大脑飞速转动起来，但不管怎么做，这门婚事都解除不了。
若他坚持退婚，秦可卿真的死定了。
她这样的相貌太惹眼，还有那不被皇家承认的身世，谁不想沾一手？
现在秦可卿还有跟他的婚约，这门婚约也是她的一个保障。
一旦退婚，盯着她的那些人就会迫不及待的扑上来咬一口，到时候秦可卿就真的毁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老爷贾珍。
从前贾蓉以为，贾珍是因为与秦家有旧，不好对秦可卿下手，才把心思动到他的婚事上。
可这婚约既然是贾敬和废太子定下的，就说明他之前的猜测全都错了。
恰恰相反，正因为他和秦可卿早有婚约，才让她这几年一直没被人欺负。
贾家虽然地位大不如前，但毕竟是金陵的第一家族，与四王八公皆有旧，甚至还有联姻，这还没算金陵四大家族的关系。
贾家的人脉是非常可怕的，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是这个道理。
身份比贾家高的，也不至于盯上秦可卿，身份比贾家低的，也不敢对秦可卿动心思。
贾蓉想明白了这些关窍，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先别哭，等我回去问问师傅，这婚事……让我再想想吧。”贾蓉叹道。
秦可卿仍是泪流不止，哭得停不下来。
她现在已经陷入绝望的情绪里，不管这婚事成不成，她都会落在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手里。
逃不掉，躲不开。
真要落得那样的下场，还不如叫她现在就死了的好。
贾蓉也不知道怎么劝她，只能站在一边等她哭完。
哪知秦可卿哭声一滞，突然扑进了边上的湖里。
扑通一声，水溅在贾蓉衣摆，湿了一片。
他愣住，很快反应过来，就听到有人嚷嚷，“有人落水了！！”
贾蓉扭头看着湖里，秦可卿扑进了水里，半点也不挣扎，人已经沉了下去。
这是——寻死！
贾蓉面色大变，顾不得多想，跳下去救人。
秦可卿还没失去意识，感觉有人拉住了自己，奋力的挣扎。
她不想活了，只想干干净净的这样离开，好过活在世上被人折辱。
贾蓉好歹是习武的人，一开始没防备，被秦可卿奋力推开了，反应过来，用了些力气，才将秦可卿拖出水面。
“你清醒一点！”贾蓉紧紧抱住挣扎的秦可卿，大吼了一声。
听到贾蓉的声音，秦可卿冷静了些。
“怎么是你？”秦可卿面色煞白，一半是因为绝望，一半是因为冬日的水太冷。
贾蓉哪怕有内力护体，都觉得冷，更不用说秦可卿了？
“上去再说吧。”贾蓉说着就要带她上岸。
秦可卿抓住他的手臂，拒绝了，“不用了，我不想活了。”
“你——”贾蓉气急，他想骂人，可又骂不出口，“还没到绝境，你寻死觅活的，有什么用？”
“还没到绝境？”秦可卿惨然一笑，“你不要安慰我了，我现在不管嫁不嫁给你，都会落到那些肮脏的人手里，与其受辱，不如叫我现在就干干净净的死去。”
贾蓉哽住。
他说不出话来，干脆闷头往岸边游去。
“你放开我啊——”秦可卿见他充耳不闻，哭着求他，“贾蓉，我求你了，你就让我干干净净的去吧，我不想……不想落得跟我娘一样的下场。”
贾蓉心里很不好受。
因为种种原因，他不想娶秦可卿。
但他没想到秦可卿如此刚烈，反倒触动了他内心的那根弦。
“你既然有寻死的勇气，难道就没有反抗的决心？”贾蓉干脆也不急着上岸了，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生的貌美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心思肮脏之人的错，为什么要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
秦可卿哭声渐止，“我反抗的了吗？”
“你自己一个人不可以，不是还有我吗？”贾蓉改变主意了。
秦可卿的性情、品格、相貌，样样都合他心意，他就不信自己护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