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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亲王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他不明白,那姓冯的是个傻子不成,想成亲想疯了吧。

  他以为上一个惹事儿的读书人已经够离谱,没想到这位更离谱,这才是真的读书读傻了。

  之前山西那边说那个姓王的脑子不正常他还觉得地方官在糊弄他们,现在见了这冯起炎才知道可能是误会了山西的地方官。

  这些考不上功名的读书人确实脑子不正常,山西的落第秀才尤其不正常。

  山西的学政可真不好当。

  小果亲王和仨侄子怂兮兮的躲在后面,摇头叹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们说那个冯起炎会被杖毙吗?”

  大阿哥摇头,“不至于。”

  二阿哥接道,“罪不至死,顶多流放。”

  三阿哥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会鹦鹉学舌,“罪不至死,顶多流放。”

  弘曕:……

  流放啊,那没事了。

  为了两位表妹的安全着想,那姓冯的还是去宁古塔比较好。

  阿哥们刚才听完冯起炎的自述,对那人都没什么好印象。

  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鬼话,他去某个亲戚家,那个亲戚家有个适龄表妹到了婚嫁年纪,可惜他没本事把人娶回家,又到另一个亲戚家,另一个亲戚家也有个表妹,才十三岁,虽然没到婚嫁的年纪,但是也可以开始相看人家。

  亲戚家有闺女关他什么事儿,人家姑娘又不愁嫁,用得着他巴巴的发愁吗?

  话本子上写的终成眷侣的那是才子佳人,现在两位佳人都是佳人,他是才子吗?

  下头男,he-tui-

  都被要被关进大牢了还痴心妄想,咋滴,他觉得皇帝会可怜他一片痴情直接给他和俩表妹赐婚?

  皇帝又不是被下了降头,怎么可能赐这种离谱的婚?

  就算皇帝真不着调给他赐婚了,这事儿十有八九也是结亲不成反结仇。

  他们要是两位表妹的家里人,反抗皇命的事情大概率不敢干,但是想法子把那姓冯的弄死还是可以的。

  一边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一边是三十多岁还穷困潦倒的穷秀才,门不当户不对结什么亲,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和他成了亲戚。

  阿哥们义愤填膺,他们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难怪小叔大老远进宫也要让他们出来看热闹,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弘曕托着脸叹气,“因为那个姓冯的过于离谱,你们五叔已经连着山西学政一起骂了,这大概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粥吧。”

  “两颗老鼠屎了。”永琏纠正道,“来的路上汗阿玛说的那个也是山西人。”

  弘曕:……

  “山西学政挨骂不亏。”

  永璜有些好奇,“山西学政是谁来着?”

  永琏有些卡壳,他们还没到接触朝政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山西学政是谁。

  小果亲王戳戳前头的老哥,“五哥五哥,山西学政是谁啊?”

  经过他和侄子们的讨论,他们觉得山西学政也是个人才。

  如果两颗老鼠屎搞事时的学政不是同一人,那就是山西学政这个职位邪乎,不然怎么别处的读书人没事儿就他们山西净出些神经病?

  不对,这么说又有点地域歧视,不能这么说,还是得精准打击。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山西那么大的地方,出几个神经病很正常,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正常。

  和亲王想了想,没想起来如今的山西学政是谁,于是问题再次转移,“我只记得之前的山西学政是喀尔钦,四哥,如今的山西学政是谁?”

  乾隆面无表情,“喀尔钦卸任之后,朕觉得山西的学风实在不正,于是派苏霖渤过去提督山西学政,没想到苏霖渤在那儿也挡不住读书人惹是生非。”

  苏霖渤,雍正元年的进士,被派到山西提督学政之前先后历任刑部主事和江南道监察御史。

  换句话说,这是个在刑部历练过的大喷子,惹急了能直接上刑的那种。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和亲王下意识来了一句,说完之后反应过来说错了,赶紧改成正确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也怪不了苏霖渤。”

  小果亲王带着三个侄子从板凳后面绕到前面,四个小孩儿排排坐,“苏霖渤是谁?很厉害吗?”

  和亲王说起这个就精神,“这么说吧,他们家兄弟仨,人称弥渡小三苏。”

  永璋眼睛亮晶晶的举手,“我知道我知道,三苏是苏洵、苏轼、苏辙。”

  “不错不错,永璋学的很不错,唐宋八大家里的三苏就是他们仨。”和亲王夸了几句继续说道,“苏霖渤兄弟三人是‘小三苏’,他本人为官清正,之前当御史的时候没人敢惹,他弟苏霖浩是廪生,前两年以一首描绘天桥挂月之景的诗名扬京城,另一个弟弟苏霖润是乾隆二年的进士,在翰林院干了几年就外放出去当知县,据说颇有名士之风。”

  小豆丁们:哇!

  乾隆白了他们一眼,“苏家在朝为官的不只这兄弟三个,你就记住他们仨了。”

  “那是,小三苏呢,这要是再记不住岂不是显得弟弟我很没见识?”和亲王笑嘻嘻回了一句,一拍脑袋补充道,“想起来了,二十一叔之前提到过,苏霖润在衡水当知县。”

  小果亲王对衡水这个地方肃然起敬,连带着对素未蒙面的苏家三兄弟多了分敬畏。

  乾隆揉揉脑袋,让小家伙们去找永璧兄弟几个玩,大人谈正事儿不适合小孩子在场。

  弘曕觉得俩哥哥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能会有点血腥,识相的带上侄子们离开。

  希望那位自信爆棚的冯起炎冯先生能平安无事抵达宁古塔,世间少了他这么个奇才是奇葩界的一大损失,惨遭流放是他的不幸,却是两位表妹的幸事。

  弘孟德如是道。

  只会捣乱的臭小子们跑出去玩,留在房间里的兄弟俩相顾无言,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山西,又是山西。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一个学政搞坏了当地学风,影响也是遗臭万年。

  远的不说,就最近几年,山西的事儿就一出接一出。

  学政喀尔钦取录不公,布政使萨哈谅操守不清,巡抚喀尔吉善非但不觉得同僚有问题,甚至还自认为政绩不错,特意上奏讨要顶戴花翎。

  顶戴花翎?给他个大嘴巴子还差不多!

  乾隆当时就直接把人骂了回去,喀尔钦和萨哈谅的所作所为都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身为巡抚的喀尔吉善还置若罔闻,他要是再不发火,满朝文武是不是都以为他是瞎子聋子?

  喀尔吉善不是真的没本事,他就是假装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山西的事情已经传到皇帝耳朵里,他要是不在钦差大臣过去之前查出个子丑寅卯,要抓起来下狱问罪的就得加他一个。

  有压力就有动力,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喀尔吉善就写了封长长的密折送到京城,不管是喀尔钦还是萨哈谅,全都卖的干干净净。

  喀尔钦是学政,主管一省科举事务,可他却在科举考试中弄虚作假,收了贿赂后甚至让考生冒名代考。

  科举考试乃是为国选材,这种事情岂能弄虚作假?

  重罚!

  还有萨哈谅,堂堂布政使贪污税银也就算了,还纵容家仆勒索下属,以“借”为名强行夺取他人家产,甚至和喀尔钦一起买卖人口,这能行?

  朝廷对人口买卖向来是从重处罚,民间抓到拐子直接打死的事情都有,他们身为省里的高官不说以身作则还净干些丧良心的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重罚!

  皇帝刚处置过卢焯受贿的案子,转头山西官场的现状又给了他当头一棒,气的他恨不得亲至山西肃清吏治。

  要不是几个军机大臣拼死拦着,乾隆不是干不出御驾亲临山西的事情。

  理亲王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他就开始着手整顿官场,地方上七个总督换了五个,十七个总督换了十五个,京城六部尚书全部换成他提拔上来的人,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愣是来了场大换血。

  他已经不是刚登基时什么都要参考别人意见的皇帝,而是摸清楚情况站稳脚跟的皇帝,只要不太超乎常理,他干什么都没人敢拦。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要提拔新人,连张廷玉和鄂尔泰这两位辅政大臣都有退场的意思,其他大臣自然顺着皇帝的意思来。

  不顺也没办法,胳膊扭不过大腿,他们还能弃官不干咋滴?

  喀尔吉善卖了喀尔钦和萨哈谅,在定罪的时候被皇帝以“失察”的名头训斥了一顿,和两位同僚的下场相比可以说几乎没有处罚。

  就在他觉得他这是将功赎罪赎到了点子上的时候,更大的麻烦落到了他的身上。

  地方官员贪污受贿理政不公这种事情理应由地方督抚来弹劾上报,但是山西的官员上下串联沆瀣一气,皇帝都有所耳闻了督抚衙门还不曾上折子,说明当地的官员全都无可救药。

  乾隆皇帝年轻,可他的手段并不年轻,既然地方官全都靠不住,一事不劳二主,那就让喀尔吉善继续干。

  干的好高升,干的不好就一起凉凉。

  现在看来,喀尔吉善干的似乎不怎么样。

  乾隆皇帝危险的眯了眯眼,开始琢磨什么时候招人回京述职。

  和亲王在心里为可怜的喀尔吉善默哀,虽然但是,他觉得这次事情还真不能全怪人家喀尔吉善。

  皇帝给他下军令状,白纸黑字写着“自今以后,晋省吏治,全问之于汝,二三年后,若无起色,汝其甚之”,喀尔吉善只要不傻就绝对不会什么都不干。

  可他之前是京官,去山西当巡抚是头一次外放,在当地一点根基都没有。

  往好了说是无牵无挂,往坏了说就是消息不灵通,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就他不知道。

  皇帝说了晋省吏治没有起色的话别人不罚就罚他,他能怎么办?

  琢磨来琢磨去,被逼无奈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皇帝觉得有问题就是有问题,现在和当地官员打成一片已经来不及,既然融入不进去,那就一个也别想逃。

  在他的严查严办之下,山西纠察吏治的成绩出奇的好,毕竟当官的没几个是真正清白的,只要想查肯定能查出点东西,大批官员落马被查,其他官员也不敢轻举妄动,山西官场自然清明的无处可及。

  于是乎,不少官员为了自保主动辞官,短短半年的时间,山西境内光知府就缺了二十多个,连衙门的正常运作都支撑不起来。

  官府衙门没法运作,冯起炎又是个逻辑自成一派的神经病,这事儿能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