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半路碰上来寻她们的弟子。
“是师叔, 太好了!”弟子们冲到楚逸面前,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地问起战况,得知魔头已除, 顿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师叔,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今天这一战, 你们的表现我很满意, 做长辈的也得有所表示, 可这礼物只有一份, 我看不如就来比一比——”楚逸指向远处闪烁的几点星火, 说出比试的规则, “谁最快到达山下的村子,就能得到一件灵器法宝, 地阶上品!”
五色剑光如道道流星划过黑夜的天际, 楚逸理所当然站在了慕清姿身后, 教她如何吐息掐决。
太近了,慕清姿不自然地偏过头,撞进一双盛满笑意的眸子里。
“师叔, 您偏心!”有人从旁边飞过, 不服气地喊道,“您怎么给慕师妹上小课!”
楚逸认出她是竹牧的弟子,打趣道:“眼红了?弃了你师尊来做我的小弟子如何?”
那弟子闻言,连忙加速飞走了。
“你也算我的关门弟子了。”楚逸在慕清姿耳边轻轻笑了两声,慕清姿耳朵发烫,不知想歪了什么走了会儿神, 剑身陡然一歪, 险些迎面撞上一棵山松树。
“小心!”楚逸握住她的手腕,往上一抬。
飞剑悬停了一瞬, 激射而去,风吹凉了慕清姿鬓角的汗,她定了定神,抬眼地看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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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恨情在村口等了许久,等到天快黑了,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回来了,人群中间簇拥着一个人,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周恨情愣了愣,从暗处走了出来。
“见过师尊。”她拱了拱手,随后拿出了怀里的东西。
“掌门手令。”楚逸眯了眯眼,“是白师姐让你来的?”
周恨情恭敬地将那块沁着碧色的玉牌交到她手上,拿余光迅速扫了下队伍里的人。
楚逸在玉牌上轻轻一拂,过了会儿,她睁开眼,让弟子们收拾一下准备明天返程。
“掌门师叔叫我们回去,莫不是已经备好了奖赏?”
“那可不嘛,这回啊,咱们算给师门长脸啦!”
小弟子们憧憬着回到师门受人敬仰的场景,欢天喜地地走了。
楚逸似笑非笑地望着周恨情,从凌云山到此地,以周恨情的修为,少说也要两三天,这么短的时间内白锦派她来急召自己回去,不大像要褒奖他们,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再耽搁两天,这身魔气就要瞒不住了,楚逸心思一转,不,暴露了,也不全然是坏事,难的是如何找到机会反客为主。
“恨情。”楚逸笑着走近,“你和我说说,师门里最近可曾发生什么趣事儿?”
周恨情略带羞涩地看了眼她身后,老实答道:“也不曾……我走前几天,突然来了一群魔兽冲击山门,死了好些个守门弟子,掌门师叔又加了两班巡查的弟子,进出山都比往常更严了。”
楚逸点点头,眼里始终带着笑。
周恨情又瞥了一眼她身后,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她壮着胆子道:“师尊,慕师妹被您带着下了山也不与我说,扔我一个人在若虚洞,好生孤独。”
“咦?清姿,你没告诉恨情吗?”楚逸转过头。
慕清姿垂在身旁拳头松了松,她忍着手心的刺疼,面无表情地冷声道:“我那日找了周师姐,可她似乎去了水天宫。”
“我没有。”周恨情下意识想去反驳,话语一顿,脸色忽而白了白。她只记得那天在吟风阁打坐修炼,修炼了多长时间,练了什么,一切细节都记不起来了,好像雾里看花一样。
楚逸注意到她的反常,想了想问道:“恨情,我记得你十二三年前来的凌云山,家里怎么样,可还有什么人?”
周恨情不解,但如实答了。
“如此说来,你母亲是逍遥城的城主,膝下又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楚逸沉吟片刻,“不如我这次回去就放你下山,逍遥城的少城主,这名头听着,可比凌云派若虚洞的记名弟子威风多了。”
“师尊!”周恨情行了个礼,眼含泪光,“不知徒儿哪里错了——”
楚逸一手负着若水剑,一手扶起了她。
“恨情,我并不是责罚你。”她叹了口气,“天下大灾将至,若你志在苍生,那尽管留下;若志不在此,不如早点远离纷争,自寻出路。”
楚逸一张脸莹莹如玉,在夜色下苍白得几近透明,眉间朱砂鲜红欲滴,犹如仙人的一点胭脂泪。
一席话残酷又悲悯,周恨情久久不能回神,半晌后才模模糊糊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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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一行人抵达了凌云山山下的小镇,白锦远远地就派了大批弟子来迎接,像是生怕人半路跑了。
山雨欲来,身边的弟子还被瞒在鼓里,楚逸看着他们被分批带走,到了最后,身边就只剩下了自己两个记名弟子。
白锦一袭素白衣衫,从正殿里款款地走了出来。她先是笑着朝周恨情点了点头,说了句“辛苦你了,做得好”。
周恨情仓皇不已,似乎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了么,右手用力按在剑鞘上。耳边一声清亮的争鸣,却是慕清姿比她更快一步,拔出了剑。
楚逸抬手,摇了摇头。
白锦一挥袖,一道劲气折断了剑身,断剑砰地没入地底。她脸色阴沉:“渡若,这么多天也辛苦你了,你也该歇歇了。”
楚逸笑着问:“不知师姐,想请我去哪里歇歇?”
“你猜猜?”白锦拍了拍手,几个护法长老凌空出现,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楚逸没反抗,被押进了水天宫下的寒潭水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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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清姿穿过幽长曲折的回廊,洁白轻薄的缦纱随风扬起,青鸟发出亢亮而富有节奏的鸣叫,振翅冲上云霄,莲池上方仙雾缭绕,朵朵红莲穿云破雾,轻摇款摆,泛起阵阵碧色的涟漪。
“清姿,我知你是个肯上进用功的好孩子。”
白锦还是那身素净的道袍,发髻斜斜插着一根青玉簪子,她容貌堪堪称得上清秀,不笑时法相庄严,难以接近,笑起来如池里的莲,眉眼间别有一番风情。细看那笑意未达眼底,像戴着一副面具。
她紧紧握着慕清姿的手:“你的极阴之体有损,却也顺利筑了基,我便知道你这孩子天资不凡。”
“渡若性子散漫惯了,把你们当羊崽子一样放养,你看你周师姐,这么多年了还没摸到金丹的槛儿。我怎么也不忍心,看你这么好的苗子埋没了。”
后殿门上的金锁落了下来。
白锦带着她走进去,一一介绍宝库里的珍宝,言语间颇为自得:“这颗是万年的赤灵果,那是一瓶天阶丹药……”。
后殿里宝物随便往外拿出一件,都要有大把的人抢破头,何止价值连城,有些更是有价无市,普通小宗门要有那么一瓶天阶丹药,早就放祖宗牌位边上供起来了。
慕清姿站在角落里,不发一言。
“清姿,你不喜欢吗?”白锦笑着挽起她的手,“你在这里待上三天,就能结成金丹,也不必担忧雷劫,我会在一旁为你护法。”
白锦笑着俯下身:“你不想成仙吗?你小时候过得那样苦,一定很想变强,把那些欺凌者打趴下来吧?这么好的机会,你还在等什么呢?”
慕清姿坦荡无畏地迎上她的视线:“师叔,你说要带我去见师尊的。”
“急什么?”白锦把万年的灵果子随手扔在一旁,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笑说,“我这就带你去。”
水天宫上下,是两种光景。
寒潭水牢终年暗无天日,有一条巨型双头蛇在此看守,只认凌云派掌门的气息。
白锦咬破指尖,往丑陋的蛇首滴了两滴血,巨蛇挪动着臃肿的身躯,让开了一条路。
慕清姿刚踏进去,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眉毛头发结了一层白霜,脚底也开始打滑。她运转全身灵力,才觉得暖和了点儿。
寒潭池水蓝得发黑,除了偶尔涌动的水,这一方世界似乎完全静止了,留下来的只有无边无垠的绝望、窒息。
水池中央,人影周身缠绕着丝丝黑气,黑气浓郁凝成了实质,宛如千百条小蛇一样舞动扭曲着,场景诡异而骇人。
白锦掩着唇:“渡若已经入魔了。”
慕清姿停下了脚步,像是怕了。
白锦装模作样地提起裙摆,踩过一滩污水,她往地上丢了一把剑。
剑极锋利,剑柄沾着暗褐色的血迹,是杀过人的剑。
白锦告诉她:“你要想帮你师尊,只有杀了她,让她早早解脱。”
“真的吗?”慕清姿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她还没过十九岁,美则美矣,却稍显稚嫩,身形也格外瘦弱纤细,在寒风里如同秋叶般瑟瑟发抖。
“清姿,你想啊。”白锦继续温言相劝,“渡若那么好强的性子,醒来知道了真相,必定会生不如死,你忍心看她那样?“
白锦掌心里是后殿宝库的金锁,“好孩子,只要你刺出这一剑,以后你就是我座下首席弟子,这把钥匙也是你的了。倘若不刺——”
她瞥向深蓝色的池水。
威逼利诱之下,慕清姿拾起了地上的剑,她缓慢擦拭着剑身,似乎还在犹豫。
白锦眼里俱是兴奋疯狂的光芒,已经等不及了,等不及想看师徒再次相残的画面。
慕清姿,再重来一次。
你想成仙,还是要人。
慕清姿举剑而立,锃亮的剑身倒映着水池里那条模糊浅淡的人影。她忽而出剑了,剑身爆发出一团耀眼的光芒,那光并未对着寒潭,而是身前的人!
“贱人!”白锦怒喝一声,她连连后退,宽大的衣袖挥得鼓起来,“我早知道你会这样,才给了你一把废剑!”
剑,应声而碎。
白锦脸上浮现出阴毒得意的笑,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她袖袍一挥,卷着几块残剑向前射去,慕清姿身法鬼魅非比寻常,竟然躲了过去。
就在白锦面部扭曲提剑杀过来时,慕清姿决绝地纵身一跃,扑通一声巨响,寒潭池水迅速将其吞没。
白锦眼角狠狠一跳,连忙冲到岸边,深不见底的池水翻涌着,泛起一串洁白的泡沫。她阴恻恻地笑了笑:“渡若啊渡若,想不到你也是个痴情种子,那我就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永远地待在这地狱里吧!”
双头蛇懒洋洋地游了进来,张开巨口,往潭水深处吐出一蓬蓬灰白色的瘴气。
白锦疯狂的笑声渐行进远,石门重新合上,寒潭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