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正要说话, 只听身后传来几声奇怪的叫声，她一转头，一头小毛驴撒开蹄子溜溜达达从树后走了出来, 昂首挺胸很神气的模样。
荒郊野岭的毛驴主人也不知是葬身蛇腹还是故意将它丢在这儿，楚逸摸了摸它油光水滑的毛, 喜欢得紧:“清姿, 明天你就骑它上路吧, 走得也快些。”
她们一同走回去。火堆早灭了, 冒着冷烟, 楚逸掐诀施了个小法术, 又燃了起来。
慕清姿渐渐回暖的四肢泛着麻意，她坐在火光另一侧的阴影里, 心不在焉地拨弄了几下火堆, 火星哔啵作响溅到毛驴蹄子上, 惹得它又是一阵咴咴嘶叫，原地没头没脑转了两圈，躺在了楚逸脚边, 楚逸看着笑起来。
“道长。”
慕清姿忽而半跪在地上虔诚地行了个礼, “我也想学法术，我想变得更强，我想做人上人，想那些欺辱我的人都后悔，都害怕。”
慕清姿还不知道她说了怎样惊世骇俗的话，对面的人正笑着看向自己, 她于是从心底生出一股勇气, 磕了个头，高声道：“求道长收我为徒, 求道长成全！”
楚逸看着她脸上勃勃而发无处遮掩的野心，心想就是这样，无论十八岁的慕清姿、 成熟的慕清姿，无论哪个时空的慕清姿，总是有不变的特性，快意恩仇恣意嚣张，后来慕清姿学会收敛情绪，但骨子里隐藏的疯狂是不会变的。
“我会收你做记名弟子，教你几句入门的法决，有照看不到的地方，也能自保。”楚逸跟着念了几遍法决，问她记下没有。
“谨遵师尊教诲。”慕清姿行了一个大礼，改了口，表情看起来却并不高兴。她坐下来，余光偷偷瞥向对面的人，不知不觉困意上涌。
清晨落下第一缕日光，不远处小毛驴哼哼唧唧叫着食，楚逸从蒲团上睁开眼睛，瞧见慕清姿抱着若水剑睡得并不安稳，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像在一场噩梦中挣扎着无法醒来。
“清姿，清姿。”楚逸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见不奏效，掰过下巴又喂了颗清心丸。
慕清姿惊醒过来，愣愣地看向她，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泪光盈盈，不知今夕是何年般茫然。
“别怕。”楚逸问，“你常做噩梦吗？可是梦见什么了？”
慕清姿敏锐地觉察到什么，看了她一会儿，才答道：“不常做梦，许是这两天没睡好觉——师尊，我可有哪里不妥吗？”
“没什么。”楚逸不着痕迹掩去眼底的失望，“天亮了，我们该走了。”
今天是个难得的暖阳天，慕清姿坐在那头小驴子背上，楚逸在前面牵着，其实比先前快不了多少，但绳子牵在手里的感觉让她很踏实，像是灵魂落到实处。
楚逸用法术模糊了二人过分出众的样貌，眼下作普通道姑打扮，风尘仆仆，泯然众人。
柳镇果然是个很热闹的镇子，街上熙熙攘攘，吆喝声不断，但这儿的人仿佛对异乡人有种天然的敌视，一路糟了好些白眼，有人走上前问她们驴子卖不卖。
楚逸道：“我们在镇子里歇一晚脚，明早要走的。”
“走着瞧吧！”那人冷笑一声，莫名其妙扔下一句话走了。
慕清姿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楚逸不欲与那人做口舌之争，想低调找间客栈住下。
谁成想问了几间客栈都说人满了，斜阳西沉，一晃到了傍晚，楚逸只好带慕清姿找了个靠窗的位子，让小二上两碗素面。
客栈客房订满，大堂里却看不见有多少人，一时间竟有些冷冷清清。
“师尊，后面果然停着许多马，都快塞不下了。”慕清姿从马厩回来，也觉得奇怪。
楚逸想到小驴子挤在一堆高大的骏马里咴咴叫个不停的样子，不由笑起来，碰了碰慕清姿的手，冰冰凉凉的，顿时又收敛笑容：“说了让我去了，身体还没好全，逞什么能。”
“师尊在担心我吗？”慕清姿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似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纯真，眼睛亮晶晶的，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楚逸感觉双颊微烫，好像不轨之心被摊开到阳光下，在这样的目光里无处遁形。
她低头将两碗面推向前，尽量使语气听起来自然一些，“趁热吃吧，吃完再找找有没有能住的地方。”
“如今柳镇哪里还有空着的客栈，二位道长恐怕要失望了！”邻座一位闷头喝酒的人闻听此言笑起来，抬头见她们正望过来，便举起酒杯遥遥一敬。
“小兄弟何出此言？”
“一看你们就是异乡人。”那人洋洋自得，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柳镇这么大的事，附近几座城有谁不知道！”
楚逸还真不知道，仙门从不插手过问凡尘俗事，更何况这些天日夜兼程累得脚不沾地的，哪有空听八卦。
不等她询问，那人急不可耐压低声音道：“半月前，柳镇西南方的四趾山发出轰隆巨响，那天本是个大晴天，你猜怎么着，嘿——”
他啜了口酒，故意存了几分卖弄的心思，“忽而乌云密布雷声大作，一道紫光直冲云霄，久久不散。”
“小兄弟，你这说得好像亲眼所见一样。”楚逸漫不经心地笑笑，侧头眼神示意慕清姿面要凉了快吃。
这个修仙世界分为仙门与魔教两大势力，彼此水火不容相互制衡，而凡间则处于多方割据的混乱状态，简单来说是一打酱油的，根本没好好用心设定。四跂山这名字一听，又是雷声又是紫霞的，很像是谁又皇帝瘾犯了扯虎皮拉大旗弄出来的动静。
“你不信是不是？是不是？”那人急了，酒也不喝了，“都说是神兵降世，最不济也是前朝宝藏，你不信那是你没福气！”
“小兄弟别急嘛。”楚逸笑着说，“如果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小兄弟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还不快快去那四跂山，没准还能落点热汤喝喝。”
“你不识好歹！”那人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我才不是……”
其中似乎另有隐情，楚逸一时被他勾起了好奇心，还没接下去听完，客栈大门被人猛地推开，一个人背对着晚霞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邻座那人登时变了脸色，“郝哥，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其他人呢？”
“我、我……”郝哥被搀扶着，屁股还没挨在凳子上，突然哇地一声俯身呕吐起来，源源不断的黑水从他嘴里涌出来，腥臭而粘稠，没一会他整个人像是被吸走了精.气，皮囊也慢慢地瘪了下去。
喝酒小哥吓得愣住了，一时间竟然忘记撒开手。
“让开！”
他只觉得肩膀上传来一道巨力，紧接着被人扔出去重重地摔了下来，就在他以为自己这下不死也得变成残废时，又感觉一道暗劲儿打在腰间，他的身体像云一样悠然而落，毫发无损。
喝酒小哥：“……？”
此时楚逸一指点在郝哥眉间，那具躯体再也支撑不住四分五裂开来，化作一大滩黑水，在夕阳底下冒着热气快速蒸发着。
楚逸一晃眼，地上的东西就少了一大半。
客栈掌柜的和几个为数不多的客人早不知躲去了哪里，没有惊讶，没有尖叫，躲避流程那么熟练，这事儿怕是发生不止一次。
楚逸总算明白为什么柳镇对外来人如此警惕仇视，她感受着空气里四溢逃散的淡淡魔气，目光变得凝重起来，然后看见慕清姿兴趣盎然地蹲下来，拿手指蘸了蘸。
蘸……了蘸？
“那玩意儿脏得很！”楚逸连忙喝止，额角连跳了三跳，她心想这人前天还洁癖，现在是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