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旧疾【完结】>第56章 清醒

  疼吗?

  那自然是疼的,何烯年的两个膝盖青紫了一整片,看着触目惊心。

  刚开始尤其疼,后面是麻木,再到后面,何烯年就习惯了,也没心情顾着小小的伤了。

  现在被许骋这么轻轻触碰着,他的指尖甚至没有没有落在淤青上,但是那些被何烯年刻意忽略的疼痛全部涌了上来,疼得他胸口泛酸。

  许骋站了起来,用抱小孩的手法捞住何烯年的膝弯,一个用力把他抱了上旁边的洗手台,说:“等会儿,我给你放热水,用浴缸洗,别站着了。”说完还随手开了浴霸,给他披上浴巾。

  许骋转身的时候,何烯年隔着水雾看到了他通红的双眼。

  他疼,许骋只会比他更疼,一向如此。

  放热水的时间里,许骋只是默默蹲在浴缸旁边,一言不发,头低垂着,于是何烯年看不见他眼里藏着的暴戾,和泡在水里紧紧握着的拳头。

  许骋看到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时,深重的无力和自责笼罩着他,他想问问凭什么?到底凭什么?他们只是相爱了,和世界上每一对情侣一样,凭什么自己捧在手里放在心上的人转眼就受到了这种伤害?是不是他不离开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而他甚至没办法去怨恨那个施加伤害的人。

  浴缸的水差不多放好的时候,许骋无声地深呼吸,重新转身的时候已经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把戾气全部收了起来,甚至还扯了个不明显的笑容。

  他沉默着走到何烯年身前,再次把他抱起来,何烯年抬手环住他的后颈,下巴颏搁在他的肩膀,等许骋慢慢把他放进温热的水里的时候,何烯年搂得紧了些没有让他退开,伏在他耳边说:“骋哥,别难受了,我已经没什么事了。”说完还还用湿漉漉的手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了一下他。

  许骋闭了下眼,长叹一口气,“我不该走的。”

  何烯年想,就算你在我也不会让你和我一起跪的,傻子。

  这个晚上,许骋把楼下熟睡中的苏杞拉了上来,苏杞边感叹着触目惊心的淤青边给何烯年开了外敷的药,他能看出这个伤是怎么弄的,结合许骋的表情,大概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他也不敢多说什么,许骋看起来心情真的很差,苏杞只是嘴贱,不是真的没眼力见,所以他也没怎么说话。

  这个晚上何烯年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中间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时候何烯年能感觉到许骋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他在梦里被很好地安抚下来,又重新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一早醒过来。

  醒的时候何烯年整个人都被许骋抱着,他在许骋怀里动了动,许骋就睁开眼睛了,同时还拍了拍他的背。

  何烯年闭着眼笑了,问他:“怎么觉得你在带小孩?”

  “小孩应该比你好带多了。”许骋也笑着说。

  何烯年奇迹般地安心了许多,虽然话还是不多、看起来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也能和许骋说说笑了。

  今天何坚被允许探视,何烯年穿好防护服进了监护室陪了半小时。

  这一天何坚依旧没有恢复意识,六点多许骋就把何烯年带回家了。这天何坚依旧没有恢复意识,晚上许骋把何烯年带了回家,仔仔细细地给他的膝盖和眼角上药。

  许骋盘腿坐在何烯年面前,小心地揭开他眼角的纱布。

  其实伤口不算深,已经在愈合了,半个指节长的伤口,从眼尾延伸开来,血水已经清洗干净了,现在看着没那天那么吓人。

  许骋拿着棉签小心地在伤口边上消毒,动作轻得跟羽毛抚在脸上似的,何烯年痛倒是不痛,反而有点痒。

  但何烯年只是垂着眼皮,一动不动,睫毛在下眼睑打下一片阴影,看起来很乖。

  许骋看他这副模样,没忍住捧着他的脸亲了他的额头一下。

  何烯年抬眼看他,目光带着点疑问,并没有挣扎或者反抗,看他任由自己欺负的模样,许骋没忍住又亲了他一下,何烯年被亲得笑了,有点无奈地问他,“怎么了?”

  许骋小心地给他贴上纱布,笑说:“亲一下我男朋友怎么了?”说完又捧着他的脸“吧唧”亲出了响。

  何烯年笑了,抬手抱住了他,脑袋搁在他颈窝猫似的蹭了蹭,许骋也回抱了他,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何烯年觉得自己被治愈了不少。

  过了两天,何坚终于恢复意识了,不过只清醒了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剩下的也没多说了,说要等何坚彻底清醒了才好判断情况。

  何烯年听他这么心冷了半截,直觉觉得医生要对他说的不是什么好事,这个猜测在几天后何坚彻底清醒时得到了应验。

  何坚偏瘫了。

  那天正好是探视时间,何烯年看着他睁开一只眼,另一只眼睛眼皮睁开了一半就不受控制似的半耷拉着。

  何烯年轻声喊他,何坚反应了一会儿才慢慢把能活动的那只眼睛艰难转动过去,看向他,眼珠浑浊,视线晃动着。

  何烯年终于发现,他的右半边脸不正常地僵硬,嘴巴也合不上了。

  那天何烯年跟医生聊了很久,何坚送医时间还是耽搁了,手术虽然成功但是还是落下了后遗症,两父子之后将要面对漫长的复健。

  医生安慰了何烯年一阵,跟他说了很多复健成功的案例,说何坚年纪不算大,好好复健日后的生存质量还是能保证的,还说无论是家属和病人都要保持良好的心态。

  和医生聊完他又去了看何坚,何坚又睡过去了,他在病床旁边坐了会儿,探视时间到了之后他又做在走廊查了很多偏瘫病人复健的资料。

  确实和医生说的一样,有些病人恢复得很好,半年不到就能从卧床恢复到独立行走,但是也有的病人直到去世也没能再站起来。

  但是起码还是有希望的,何坚身体底子不错而且也有按时吃药,情况还不至于太糟糕,直到手机电量不足,何烯年才收好了手机长舒一口气,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没有时间唉声叹气悔不当初了。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要想何坚康复,他自己必须撑住,他不能垮。

  离开医院之前何烯年去洗了把脸,让自己看起来状态好点,只是用处不大。

  回到家的时候许骋已经做好饭了。何烯年很努力地扯了个笑脸走到他身边,状似轻松地问:“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许骋转头看他,视线在何烯年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回答他,“不是什么好吃的,但是刚刚尝了一下,还算能吃。”

  说完夹了一片牛肉递到他嘴边,何烯年很配合地张嘴叼走了那块肉。

  味道一般,肉也煮得有点老了,但其实他并不在乎,这个时候哪怕是给山珍海味给他吃他都品不出个所以然。

  何烯年嚼吧嚼吧把肉吞了,然后朝着许骋比了个大拇指,“好吃。”

  吃完饭,何烯年把今天医生和他说的挑挑拣拣跟许骋说了,他每天和许骋朝夕相处,也根本瞒不住,索性早点说开也免得许骋担心。

  许骋听完之后抱住了何烯年,在他耳边低声说:“会好的,我陪着你呢。”

  何烯年靠在他的肩膀上,鼻尖的味道是他们用惯了的洗涤剂的味道,很淡的柠檬味混合着许骋身上冷冽的古龙水味道,让何烯年觉得很安心。

  直到这个时候,何烯年都很庆幸许骋陪在自己身边,也觉得未来还是很有希望的,何坚也会慢慢好起来的,他们的问题会解决的,他能说服何坚。

  何坚的情况也确实一天比一天好了,起初他每天清醒的时间很短,后来慢慢地清醒时间变长了,只是人还是有点迷糊,何烯年和医生在边上叫他也没什么反应。

  何烯年每天都在给何坚擦身体和活动他的四肢,慢慢地何坚能看着何烯年咿咿呀呀地说一些话,只是说得含糊不清。

  刚开始何烯年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直到有一天,他照例在给何坚擦手的时候,何坚的手指突然有了反应,很轻地攥住了何烯年的几根手指。

  何烯年立马握住了他的手,叫了他几声,“爸,能听到我说话吗?”

  何坚的嘴巴张张合合,发出了一点声音,浑浊的眼珠紧紧盯着何烯年。

  这是这些天来何坚做出过的最大的反应,以往无论何烯年说什么,怎么给他活动手脚,何坚都只是睁着眼睛,一边脸的肌肉抖动着。

  今天何坚轻轻地握着何烯年的手,眼珠转动看着他,何坚有这样的反应太让何烯年激动了。

  他站起身凑到床头,继续说道:“爸,你感觉怎么样?能感觉到我握住你的手吗?”

  何坚依旧在含糊不清地说话,何烯年听不真切,耳朵凑到他嘴边,听他说的话。

  “你。。你。。。”

  何烯年听得费劲,但还是很耐心,“我怎么了?”

  何坚很艰难地重复,眼珠子始终直勾勾地盯着何烯年,盯得何烯年一阵心慌,不自觉地错开了视线。

  何坚依旧不放弃继续含糊着说,“你。。你。。改。。。。”

  这次他终于听清楚了,何坚只说清楚了两个字,但何烯年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改了吗?”

  何烯年刚刚的激动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希望破灭,握着何坚的手指尖慢慢冷却,明明病房开着足够的暖气,听懂何坚在说什么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被一只手推下了一个无底的冰窟。

  他的身体变得僵硬且冰冷,何坚依旧执著地重复着那两个字,含糊的声音砸在何烯年的耳朵和心上,他甚至不敢直视何坚直勾勾的目光。

  他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退开几步,低头继续给何坚擦手,装作听不清何坚在说什么。

  这一整天何烯年都浑浑噩噩地,以往在病房他都会时不时跟何坚说两句话,哪怕没有回应,因为医生说他能听到别人说话,跟病人说说话也有助于康复。

  但是这一天,直到何坚精神不支睡过去、他离开医院了,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甚至都不敢看何坚的脸。

  回家的路上,他抽了整整一包烟。

  用那种不要命的抽法,深深吸一口,烟雾进入了肺部然后再吐出来,这样抽烟几分钟就能抽完一根。

  其实从很久之前,和许骋在一起之后他就几乎不抽烟了。

  只是这个晚上他急需一些东西分散他的注意力,或者说带走他的负罪感。

  随着最后一根香烟的燃尽,何烯年悲哀地发现,尼古丁不仅不是个好东西,而且没有丝毫用处,像极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