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旧疾【完结】>第12章 对不起

  何烯年是刚升上高中那会儿意识到自己是个同性恋的。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却不喜欢女孩儿的事实。

  何烯年其实长得不错,他长得像早逝的母亲,特别是那一双上挑的猫眼,笑起来尤其像。

  小时候就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眯着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惹得狮馆一个个大老爷们萌化了心。

  得益于基因的强大,哪怕后来开始练舞狮了,何烯年也不像李瑜他们一样,黑的跟块碳似的。

  在他们镇里的那所中学,何烯年当了六年的校草,给他递情书的小姑娘不在少数,其中也有长得不错的,但是没有一个能成功。

  刚开始是没开窍,后来开窍了,性别却卡得挺死。

  话说他的开窍还得得益于狮馆的那些个没心没肺的师兄们。

  那会儿他和李瑜中考完,师兄们美名其曰给他们一个所谓的成人礼,带着他们看了一暑假的教育片。

  说是教育片,其实就是半大男生通过各种渠道弄来的小H片。

  何烯年第一次看到视频内容时,内心毫无波澜,平静得仿佛在看纪录片。

  而旁边的一群男生已经面红耳热呼哧带喘了。

  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格格不入,电脑外放的声音也让他觉得烦躁。

  等到结束的时候,他们笑他还是个小朋友,多看几次就会长大的。

  但是无论多看几次也没用,坐在屏幕前的何烯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就是这时候开始慢慢察觉自己的不对劲的。

  他也做过梦,光怪陆离的梦醒了之后除了濡湿的睡裤没留下任何东西,他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但是他的心理发育好像还是迟了别人一步,或者说差点什么东西。

  那天何烯年又被抓着去看好东西,他当时已经对这项活动完全失去兴趣,觉得自己在他们里面像个异类,他融不进去所以想干脆点退出。

  但是李瑜这个二愣子非得拉上他一块儿。

  何烯年拗不过李瑜,被他抓进了狮馆的小房间,有两个师兄已经坐在电脑前你一嘴我一嘴地讨论选哪个好看了。

  李瑜进来后就兴冲冲地加入了他们,何烯年叹了口气坐在了他们后面。

  他们争执了好几轮,后来也不知道他们操作了什么,一个师兄连连说不是这个,你个傻嗨按错了,李瑜也在一边附和。

  那个师兄叠声说,不好意思按错了,怎么退出啊,退不出来。

  然后和往常不一样的声音外放了出来。

  没有女人的女乔喘,但传出来的声音依旧是黏腻的、湿润的、充斥着浓浓的谷欠望。

  一把声音稍微低沉一点,另一把声音则又轻又缓,呼吸凌乱地交织在一起,每一次叹息的最后都带着钩子,撞进了何烯年的耳朵,然后勾得他心烦意乱。

  他觉得有点奇怪,抬头看向屏幕,顿时愣住了,眼睛直直盯着屏幕,那些喘息在他耳朵里被放大,这会儿他连师兄们的争吵也听不清了。

  这次屏幕上的主角,不是男人和女人,是男人和男人。

  除了性别不一样,他们和之前的每一位主角做着一样的事情。

  何烯年觉得自己心脏几乎是在看到屏幕的时候就瞬间加快了,一半的供血上了脑袋,让他头脑发热,剩下一半直冲下腹,烧得他立马就有了反应。

  那部台式机不知道是年纪太大了还是不干净的网站上多了,他们捣鼓了差不多十分钟才手忙脚乱地把网页退出。

  而这十分钟内,何烯年一直在他们身后看着屏幕上的两个男人。

  他们互相亲吻和ai抚,身下的动作一刻不停,脸上的享受不似作假。

  等到网页终于被强制退出后,何烯年招呼也没打就离开了房间,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里。

  他看着自己身体令人害臊的反应,也不敢去碰,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无数猜测从脑子里飞过,他在里面呆到身体的反应下去,然后又过了好久才出来。

  那天晚上的梦终于不像过去那样模糊不清,他在梦里能清晰辨认出梦里缠绵那具身体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构造。

  醒来之后甚至记得请梦里发生的事情,那些炽热的温度和刺激的快,感,哪怕睁开眼睛了余韵犹在。

  早上起床的时候他被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就给自己的梦做了解释——都怪那个乱七八糟的视频。

  他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后来他近乎自虐地逼迫自己看各种男女交欢的片子,各种类型和风格的都看过。

  然而直到把自己看反胃了,他还是无动于衷。

  梦里重演的依旧是那天十分钟不到的片段,只不过主角变成了自己。

  何烯年上网查资料,看了很多书和文章,它们有的说相爱无罪,有的国家却会把男男性行为入刑,有的说这是病得治,也有的说爱情无关性别,他们甚至愿意为此赴死。

  各种观念众说纷纭,何烯年根本辨别不出对错。

  他找不到标准答案,然而在日复一日的迷茫里终于自暴自弃地承认,自己确确实实只喜欢男人,只对男人有反应。

  何烯年怕得要死,不敢跟任何人说,对自己的秘密守口如瓶。

  他几乎能确定如果跟何坚说了会是怎样的结果,他大概宁可自己的儿子是个性无能、孤独终老,也不会愿意他找的另一半是男人。

  而他的师兄们,他也不敢说。

  师兄们都对他好,他不敢赌,怕赌输了连这些温情都会变作嫌弃。

  那段时间他甚至不敢见李瑜,明明两人每天都一起训练,上学放学也是同一条路,甚至班级就在隔壁,他们一天下来说的话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

  他怕极了自己对一起长大的好友有分非分之想,也怕极了李瑜从细枝末节中察觉出什么来。

  所幸,他们认识得太早了,在穿着开裆裤的年龄就已经坦诚相见,可能是因为从小就见过李瑜最丢人的模样,何烯年没有对他生出逾越兄弟和朋友界限的情谊。

  所幸,李瑜是个木头脑袋,别说发现他的性取向了,就连何烯年躲着他那么长一段时间,他都察觉不来,把心大如碗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渐渐地,何烯年也学会了于自己有别于人的性取向和平共处,他发现,就算他喜欢男人,也不见得会见到男人就喜欢。

  更何况身边的男人比他们舞狮的高杆还要直。

  众所周知,直男没什么不好的,但是也没什么好的。

  何烯年瞒得滴水不漏,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过了十多年。

  十多年后,他以为自己藏得挺好的秘密被识破。

  他不知道许骋从何得知,也不知道许骋为什么会喜欢他甚至跟他表白。

  和当年否认自己的取向一样,他下意识就进行了否认。

  许骋怎么可能喜欢他?

  然而否认过后,一种他自己也压抑不住的狂喜从心底深处升腾起来。

  这次他甚至做不到自欺欺人,他既虚荣于许骋对他的喜欢,也兴奋于自己的感情原来并非单向。

  他们的距离好近,何烯年能看到许骋瞳孔里映着自己,许骋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那么专注和认真的注视,让他几乎就要确认,许骋确确实实是爱着他的,或者至少是和他说的一样,是喜欢的。

  何烯年在许骋的注视下,嘴唇开开合合,那句“我也喜欢你”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

  然而电光火石间,何烯年脑子里突然划过了何坚的脸,还有那句他曾经面无表情说出来的“恶心”。

  何烯年被自己泼了一脑门冷水,上头的热血倏地归位,晚风适时吹过,让最后的余温也冷却下来了。

  他脸上的红已经褪干净了,脸色在灯光下甚至有点苍白。

  何烯年移开了视线,慢慢挪开了身子,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开。

  许骋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就冷却下来了,何烯年的脸突然之间就变了。

  何烯年看着放在地上的酒杯,还有阳台的瓷砖,就是不看许骋。

  许骋满心疑惑,却也没有开口催促。

  何烯年沉默了好久,其实他什么也没想,脑子空空,也并没有在答应和拒绝之间挣扎,他必须要拒绝的,只是拒绝的话却盘桓在喉咙,他的嘴巴好像被封住了,怎么也说不出来。

  自己是个懦夫,何烯年一直都知道。

  但是现在不是当懦夫的时候,许骋那么好,他怎么可以让许骋和自己一起承受那些唾骂。

  他已经知道性向只是选择问题,无关对错,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人接受同性恋,但是那千千万万人里,绝对不会有何坚。

  许骋看不清何烯年的表情,但是在这漫长的沉默中他也猜到了结果。

  终于,何烯年轻轻地深吸一口气,许骋看到他的喉结滑动了几下。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比许骋生病那会儿还要哑。

  “对不起。”

  许骋想,啊,果然是这样的,但是他想不明白原因。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何烯年的后文。但是何烯年也没有再说话了。

  何烯年一直没看许骋,而许骋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他看到何烯年紧紧握住的拳头还有手背凸起的青筋,他好像紧紧咬着牙关,喉结也在颤动着。

  何烯年蜷缩着身体,看起来像一只受伤的雏鸟,这许骋没由来地感觉到心疼。

  他实在不忍心看着何烯年这幅模样,也不想在此刻深究原因,于是许骋还是先开口了。

  “烯年,如果只是因为不喜欢我的话,你不需要道歉的。”

  如果何烯年此刻抬头看看许骋,他就会看到许骋的眼神那么温柔,像看着触不可及的珍宝,带着十分的珍视还有星星点点的遗憾。

  如果他看到许骋的眼神,就会知道自己无稽的否认果然是自卑作祟。

  但是他没有抬头,他光是控制自己不要失态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尤其是听到许骋那句话的时候,眼前那只红酒杯产生了重影。

  他当然该道歉,对自己,也对他。

  何烯年再一次很轻很轻地说:“对不起,骋哥。”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