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芸并没有什么工作, 但过得总是格外舒坦。
女儿和老公都不是最重要的,她自己活得好那才是好。
老公死了就再走一家,前提是钱她都得拿到, 但眼前她嫁进门的要求就是得干干净净的,不准拖家带口。
阻碍物可想而知。
她急着在年前领证, 只能主动去联系林浅浅,但始终没能得到回复。
她知道林浅浅不想见她,她又没必要冷脸去贴着,只不过想找个见面的机会好把事情彻底说开,以后该不来往就不来往, 该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
可哪里她都跑了, 连画室都厚着脸皮去了,事情的发展还是没能顺她的心。
除夕夜的当晚,她把自己手机上的紧急联系人设置成了林浅浅,开着车直直撞向了防护栏。
晕过去的前几秒,她听见的是周围人群的叫喊声以及有人帮她拨打了120。
醒来之后, 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医院已经帮她联系了林浅浅,并且告知她,林浅浅会过来医院。
林芸的头上包裹着纱布,受伤并不严重,医生告诉她只是轻微脑震荡, 但需要有家属陪同。
林芸内心里满意极了,对着医生道, “辛苦您了医生, 过年还在加班,祝您新年快乐。”
说完, 她就躺在病床上安安静静地等。
林浅浅一路寻找着病房,在护士的带领下终于见到了林芸。
她只是站在一边,没有走过去也没有坐下,不开口喊她,也不询问她的病情。
“见了我连一声妈妈都不肯喊吗?”
林芸往日的嚣张跋扈褪散不少,眼角也长了皱纹,但看起来并不憔悴,眼眸里闪着精明的光。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林浅浅贴着墙,“快些说完,我就走了。”
“急什么?忙着回家陪你姐姐过年?”林芸笑她,“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怎么胳膊肘总是朝外拐?”
林浅浅进病房的时候已经看过了病历单,看到林芸没什么大问题放了心,但也不想跟她过多纠缠。
“你没什么要紧的事儿我就走了,以后也别再联系我了!”
“我把原来那套房子卖了。”林芸下了床,找到自己的包,从里面找出一张银行卡,“过来坐这。”
林浅浅没有动作。
“你知道妈妈的性格,我要是过得不顺心,那谁都别想好过。”林芸威胁道,冷脸看她。
林浅浅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走过去坐下。
“这张卡里剩了十万块钱,给你。”
“你哪来的钱?”林浅浅没接,这张卡简直像是烫手山芋。
“不是跟你说了?我把房子卖了。”
“那套房子怎么可能就只卖了十万块钱呢?而且那是鹿阿姨的房子!”
A市这几年发展地段已经变了,很多年前的繁华区已经落败了。
尽管如此,但别墅至少也能卖个几百万,林浅浅想想这钱的来源和去向就觉得难受。
林芸听她说这种话就来气,把卡拍在桌子上,“说了只剩这十万了!我不管那是谁的房子,房产证在我那里,名字也改了我的,我想卖就能卖!不信的话去问问你监狱里的那个爹,看看他是怎么同意的!”
“你总是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钱……”林浅浅哽咽,“有一分是你自己挣的吗!”
“我不偷不抢,你报警抓我,警察也得好吃好喝地把我送回家。”林芸冷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我也没心情跟你浪费时间。”
她坐在床上觉得喘不过来气,便下了床,居高临下地站在林浅浅面前。
“你好歹也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亲爹死得早,要不是我肯带你从村子里出来,你早都饿死在山沟沟里了!”
“我要是对你狠一点,钱我一分不会给你,跟你见面也是为了把话说清楚,我现在有自己的新家庭,你现在好歹也二十多了,能自力更生了,爱跟谁过跟谁过,以后你就当没我这个妈,我也没你这个女儿。”
哪怕知道自己跟林芸的感情不深,但听到这种冷血的话时,林浅浅还是觉得无比难过。
口口声声说生她养她的母亲,现在用十万块钱把她打发掉,还要跟她断绝关系。
“你在国外那几年我知道我给你的钱不多,所以现在也是补偿你,你还是把这卡拿走,省得我以后良心难安。”林芸拍拍自己的胸脯,又对着空气拜了拜,只怕老天对她降下罪责。
“小时候你也没有管过我,都是我姐姐在照顾我的,我在国外食物中毒差点死在家里的时候,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连去医院看病都不够。“林浅浅也站起来,她的个子比林芸高出不少,气势努力压过她,“你对我狠心也就算了,我姐她,她明明可以去国外进修的,你把她的事情闹到学校!毁了她的保送资格!还要用那么恶毒的话骂她!让她在原来的地方生存不下去!所有人都对她有偏见!你把她的人生都毁掉了!”
手掌落下来的时候,力道迫使林浅浅的脸歪到一侧,鲜红的指印立刻暴露出来。
“你眼里连你妈都没有!你怎么不去改姓鹿?”林芸对着她吼,“我看你也是活该!吃里扒外的东西!连你妈都不认了!”
林浅浅强忍着泪水,只觉得自己不应该来。
她早该预料到林芸的性格根本没办法和谈,她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护士从外面跑进来,“这里是医院,不要大声吵闹!”
林浅浅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将桌上的银行卡折断扔进垃圾桶,“好,我以后是死是活都跟你没有关系了……”
她大步离开病房,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跑去地铁站的时候,最后一趟车也已经走掉了。
林浅浅只能打车。
可这是除夕夜,又下着大雪,她根本打不动车。
周围甜蜜恩爱的一家人和小情侣们时不时从旁边路过,照片拍个不停,将绚烂的烟花融合到快活的气氛里。
林浅浅开始加价,出租车豪华车什么车都选了,价格也加到大几百,可是根本没有人接单。
她的情绪逐渐开始崩溃,给鹿吟打过去的电话却发现那边已经关机了。
林浅浅的心里彻底慌了,鹿吟应该是已经猜到她撒了谎,不然她不会是这个反应的。
悔恨的心情和焦急交杂在一起,她生出浓郁的内疚来。
可还是打不到车,她只能去找共享电动,用手拍去座位上面的雪,片刻都不敢停留地往家里去。
雪天路滑,车子又差,她一路上不知道打滑了多少次,可她像是察觉不到疼痛一样,扶起车子继续往前赶路。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林浅浅一路狂奔,双手和脸颊冻得通红。
周围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所有人都用参差不齐的声音喊着‘新年快乐——’
烟花不要命地奔向空中,明亮又刺眼,几乎要把林浅浅的眼睛灼伤。
她看了眼时间,她回来得太晚了,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答应鹿吟的事情,她还是没能做到。
客厅的灯大开着,到处都亮堂堂的,餐桌上摆放着丰盛的年夜饭,精致的蛋糕放在一边,蜡烛也被拿了出来。
一切都准备就绪,可人却消失无踪。
林浅浅脱了外套,敲了敲鹿吟卧室的门,没有人应答她。
她又一次打了电话过去,余光瞥见餐桌上黑屏的手机,还有一瓶耗油。
跟她刚才在楼下便利店拿的那一瓶没来得及结账的牌子一模一样。
完了。
林浅浅此刻的心里就只有这么一个想法,她打开卧室的门,看见一个身影卷着被子躺在床上,孤独又落寞。
女人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林浅浅不敢把动静放大,蹑手蹑脚朝着床边走过去。
她将自己的衣服一层层脱掉,知道自己的手脚冰冷,疯狂往掌心里哈气,想要取暖。
可她实在等不及,掀开被子的一角轻轻躺进去。
怕冰到鹿吟,只敢在床边瑟瑟发抖,不自觉地吸着冷气。
鹿吟许久都没睁眼,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
林浅浅认真地看着女人的面容,发现她睡觉时也并没有很安心,眉头微皱,薄唇微抿,看起来像是有很多心事。
视线逐渐模糊,林浅浅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肚子的委屈却不敢说出来。
她辜负了鹿吟对自己的期待,也没能办到自己想要的。
摔倒数次和挨了一巴掌的疼痛在此刻终于涌上来,她在鹿吟面前什么都憋不住,只想要她抱抱自己,安慰自己。
可林浅浅还是不敢吵醒鹿吟,就这样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她们今天连一句新年快乐都没来得及说。
抽噎声还是不小心露出来,林浅浅吓得屏住了呼吸,双眸含泪看向鹿吟,伸出手轻轻地去摸女人的脸。
鹿吟终于睁开眼睛,看到她泪眼模糊的样子,什么都没问,就只是淡笑着道,“林浅,不跟我说一句新年快乐吗?”
林浅浅被这句话搞得泣不成声,她冲进女人的怀里,抱着她的脖子,“姐,新年快乐……”
她哭出声来,彻底不管自己的样子有多滑稽,她的脑袋埋进女人的颈窝,豆大的眼泪一滴接一滴地落。
鹿吟的手附上她的背,轻轻拍着她示以安抚,她的眸光情绪微敛,脑子里盘着林浅浅的遭遇。
她的手又落在她的脸上,轻轻揉着她已经明显肿起来的半张脸。
鹿吟不去问她疼不疼,就只是皱着眉,眼睛里满是担心。
林浅浅顾及着鹿吟的手伤,不敢让她过多用力,便摇了摇头,“姐,我不疼……”
鹿吟不问,她也不想解释,哪怕她知道鹿吟会猜出来自己这么狼狈的原因,可她就是不想把自己的苦难暴露在她的面前。
冬日里孤独躺下的驯鹿在此刻终于得到毛绒绒草地的陪伴,只是那野草也被打得残破不堪。
她们互相在冬日里取暖,隔绝了热闹的人群和烟火,在紧闭的空间里互相吸收着彼此的气息。
“新年快乐姐,我回来得太晚了,对不起……”除了道歉林浅浅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只是紧张地攥紧被子,想让鹿吟原谅自己。
如果不原谅也没关系,挨打挨骂都是她自找的。
她明明可以跟鹿吟过一个美好的新年,却还是抛她而去了。
这甚至是第二次伤害,林浅浅无法预估鹿吟的心情,只是想着该怎么尽力挽回。
“为什么道歉?”鹿吟笑着看她,“不要哭,什么时候都不要哭。”
除了自己造成的林浅浅落泪的原因之外,她不会去安慰林浅浅的任何一次泪水。
如果有人伤害了她的妹妹,那她最该做的不是安慰,而是去解决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