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当王储沦为指挥官的笼中雀>第八十九章 亲离

  尤特斯踉踉跄跄地奔逃着,风从他的脸上刮过,带来刀割般的疼痛。

  好痛。

  痛得好像快要死掉了。

  可是,眼睁睁看着母亲刚死一年父亲就续弦还生下两个弟弟的时候,赫伯特该有多痛?

  知道母亲被王后害死时,他该有多痛?

  发现居然对仇人的儿子产生爱情,那又会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疼痛?

  可是自己呢,自己做了什么?

  尤特斯喉头一甜,来不及停住脚步滑跪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他骂赫伯特不知好歹,骂他是叛徒、白眼狼。

  骂赫伯特的行为让约瑟琳蒙羞。

  他一遍又一遍问赫伯特究竟和父母有什么不合,天真的以为不过是权力之间的斗争。

  那个时候,赫伯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一遍又一遍转移话题?

  还有那顿饭,那顿自己学着母后的手艺做出的饭菜,赫伯特只吃了一口就不肯再吃下去。

  尤特斯呼吸一窒,胸口像是扎进无数玻璃碎片,密密麻麻都是疼意。

  赫伯特爱上了杀死母亲的仇人的儿子,每天看着仇人儿子的脸,听仇人儿子喋喋不休提起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在夜间和仇人的儿子耳鬓厮磨还要防止被刺杀。

  那将是怎样矛盾而冲突的爱?心好像被撕碎,一面为不能替母亲彻底报仇而羞愧,一面为伤害自己的爱人而心碎。

  那样的交错、复杂、每一刀每一刀都在割着所剩无余的心脏。

  原来那些所谓的希冀,从小就和赫伯特相识,长大后成为知己般的君臣的想象,根本不可能实现。

  从一开始就错了。

  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长长的走廊被斜阳余晖染成沧桑的颜色,秋叶落尽般的荒芜中,跪倒在地的人肩胛耸动,深深弯下脊背,晶莹的泪水砸下地面,碎的满地都是。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追我?”

  飞行器里,尤特斯睁着眼睛,眼里倒映着那个沉默的人,满是天真。

  我只是想让一切都变成美好的样子。

  可我才发现,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被保护在不曾破碎的世界中。

  库尔德,黛丽丝,赫伯特。

  父王,母后,我孩子的父亲。

  过了好久好久,太阳尽力撒下最后一片光辉,终于沉到谷底之中。

  尤特斯站起来,他要去见赫伯特,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见他,他想让他抱住自己。

  想和他接吻,想问他的心情,想让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琳安娜的阴谋。

  脚步越来越快,无可抑制的念头破土而出。

  他要去监狱里,要去见赫伯特!

  要快些见到他!

  “砰”的一声。

  “陛下!”

  风尘仆仆的旅人惊慌失措地把国王扶起。

  他们一个跑,一个走,速度都太快了。

  心情太急切,以至于来不及刹车撞到迎面而来的人。

  尤特斯站起身,一把推开他,还没走出十几米远,却听见“扑腾”一声。

  他愕然回头,脑海的记忆终于苏醒,他后知后觉,这位旅人,是自己派去接回父母的人。

  父王母后回来了,该高兴才对。

  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旅人把帽子摘下来攥在手里,低头痛哭流涕:“对不起,陛下。”

  对不起?有什么好对不起?

  难道是父王母后在北荒清闲自在惯了,不想回来?

  不,也许是一个恶作剧。

  父王母后回来了,可他现在着急去见赫伯特。

  “你们先休息一下,我有点事,告诉父王母后,我一会儿就过去……”

  “国王陛下,”旅人仰起头,悲痛地打断了他的话,“库尔德前国王和黛丽丝前王后,已经在十天前,在雪山遇难了。”

  轰隆一声巨响,天空乌云密布,雷电从云层打下狰狞的线。

  尤特斯大脑一片空白,他凭借本能,几乎把自己一生的力气耗尽:

  “你说什么?”

  “搜救人员现在还在寻找遗体,我把他们的遗物整理带了回来。”

  旅人颤巍巍指着不远处被撞飞的箱子。

  他也不想如此肯定,可是确认再三,在失去信号的地点,搜救人员检测了方圆五十里,没有发现任何生物存活的迹象。

  十天的时间,没有人能在零下三十摄氏度的雪山活着。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尤特斯不敢相信,明明前些日子还用半开放的终端跟父母通过短信,互相道过平安。

  怎么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就在雪山遇难了呢?

  明明马上就能把他们接回来了。

  明明一切,都该在向好的地方发展。

  明明……

  宛如被抽走魂魄,旅人接下来的话他已经听不清了,他只想走,走到哪里都好。

  激动的心从高高的天上跌回地面,被接踵而至的暴雨悉数淋湿。

  尤特斯没有力气再去找什么人,也没有心情再去说什么话。

  他只觉得好累,眼皮沉重地抬不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潭里,潭里有只手在拼命地把他往下拽。

  有什么意义呢?

  尤特斯跌跌撞撞回到寝殿,浑身湿透。

  没有意义了。

  他茫然无措,推开大门,闪电从身后直劈而下,

  亮光照出等候在殿内的人。

  阿布赞尔对于尤特斯的狼狈有些讶异,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上前想要扶住快要跪到地上的人。

  新王身体虚弱,要是躺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只怕会发高烧。

  尤特斯晃了晃,躲开了:“你来干什么?”

  阿布赞尔收回手,那群大臣不想来触霉头,让他来询问:“已经第七天了,陛下,我来要一个答复。”

  “答复?”

  尤特斯摸索着坐在台阶下,雨水从他的发梢、肩膀滴落下来,洇湿了一片地面。

  “阿布赞尔,你为什么愿意选择我?”

  “也许您已经忘记了,您的面包挽救过萨马特城中一个快要饿死的乞丐。”

  阿布赞尔眼神中起了波澜,临来前他去监狱看了赫伯特,他也问了自己同样的话。

  他不敢确定赫伯特是不是在这时候还有闲心思吃醋,他加了一句:

  “事实上,我是个运气比较好的投机主义者。”

  这句话现在完整地重复了一遍。

  尤特斯仰起头,看着外面电闪雷鸣,眼神空洞茫然:“这样啊。”

  “如果您今天不方便,我明天再来。”

  阿布赞尔自觉来得不是时候,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认为是默许,然而一只脚刚刚跨出门,尤特斯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请转告最高法官,赫伯特犯参与反叛罪,同意即日执行死刑。”

  阿布赞尔脚步一顿,回头,只见幽暗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看不清的人,模糊而朦胧,像是熄灭的香烟,散发出最后一缕渺茫的烟雾。

  他闭眼,松了一口气:“好的,国王陛下,需要帮您叫医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