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跃然于灯上,宛若一团灼灼燃烧的滔天艳火,轻而易举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他便是恢宏肃丽的华彩本身。
静妃是皇帝宫中的旧人,自龙潜在渊时便跟随身侧,她几乎是看着小太子从团子大的一丁点儿长成后来嚣张跋扈的模样。
只是如今,她竟有些看不懂渐眠了。
回想当日,在长秋殿她逼他认下这个结果之时,众人都在等待他的答复,彼时渐眠是如何说的?
他平静地,超乎寻常的好脾气,轻描淡写便揭过了这场闹剧。
渐眠当真就没有察觉出其中蹊跷?
他不怪她么?不怪她粗劣的近乎直白的设计么?
静妃觉得未必。
伴随着鼓鸣的庄严余震,一舞结束,渐眠被挥手叫停。
隐在暗处的乐师个个静默寡肃,沿着墙角退了下去。
下一瞬
砰——
薄奚被摆脱控制的渐眠一脚踹倒。
二人体力悬殊,只是这点力气还不至于叫他直不起身子来,薄奚却放任自己顺势摔在地上,直到看见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才轻轻地笑了声。
他的报复总是来得这样突然,就是因为在半空吊久了些,就要冲人发脾气。
眉眼昳丽的美人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自顾迈过面前的薄奚,推门出去了。
他恣肆跋扈的令人心惊,殿内的奴才们垂着眼,权当丁点儿没看见。
唯有被踹而顺势倒下的薄奚知晓那只猫儿如何才生了场气。红绸紧勒在肤肉上时,是不用亲自触碰就知道的腻人触感。
他舔舔尖牙,无端有些口干舌燥。
……
长秋殿
渐眠一整天心情都恹恹,直到小福子通传右相携沈骄觐见,他才勉强提起精神。
“他来做什么?”渐眠摆摆手,视线掠过一旁神色如常的薄奚,对方垂着头,再恭顺不过。
渐眠扯了扯唇角,倒要看看他们想玩什么把戏:“叫进来吧。”
小福子应是。
沈骄如今改头换面的穿一身大红曳撒朝服,连带着脊梁骨都好似竖起来几分,亦步亦趋跟在齐雍身后,走进殿里。
君臣见礼,渐眠并未刻意为难沈骄,只也没说给人看座,那意思明明白白:
有事说事,无事快滚。
齐雍哽了一瞬,轻咳了声。
沈骄亦步亦趋走上前来,内心内心反复告诉自己要忍,扯出个笑来:“臣下此番前来,是为殿下献宝。”
此话一出,不光渐眠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就连薄奚的视线都掠过沈骄。
那一眼,尽是审视。
沈骄心里一虚,昨日那个伪造的信条原本就叫他惴惴不安,如今来到正主面前,做的再好的心理建设也不免被尽数击溃。
他手心湿汗几乎要滴下来,勉强稳住心神撑着,心道不慌不慌,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渐眠果然感了兴趣,他略微挺起身子,问:“献宝?”
什么时候,对他恨之入骨的沈骄也有宝要献了,这真是渐眠今日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了。
沈骄心里打鼓,他攥了攥拳,自觉渐眠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轻蔑。
终于下定了决心。
为何人人不同命,为何渐眠这个废物太子还能稳坐高台,为何自己却要受人轻贱至此。
事成之后,就算……就算是未经薄奚应允,他也定会感谢自己的。
怀着这样的念头,他终于挺起身板,道:“是,臣下有宝要献。”
他拍了拍手。
随后
伴随着一串清脆铃响,先是从外及内的飘进来一股香风。
那香并不刺鼻,令人闻之便觉心旷神怡,仿佛跃身林海山川。
这宝并不是什么死物。
殿门被推开,小太监们将人带进来。
来人垂身问安,操着一口蹩脚的雪封话,但却依旧难掩其声悦悦。
这是个极漂亮的异乡人。
“请殿下安。”
渐眠挑了挑眉。
他雪封话说的不好,于是便由沈骄殷勤代劳:“这人名叫晏宁,生有异香,传闻能引百鸟共舞……”
阿哦
渐眠以为过了这么长时间沈骄能够有所长进,没曾想还是如此的愚蠢可笑。
算计都写到脑门上,还当旁人看不出来么。
他身边的齐雍倒是个千年老狐狸,怎么偏偏碰见沈骄就跟降智一样。
渐眠扶额,该说这是主角受的光环魅力么?
沈骄还在不停的叨逼叨叨逼叨,丝毫没有察觉到来自王君冷沉又隐晦的视线。
送人送到了他头上,渐眠当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他很好心情的盯着晏宁,是明晃晃打量货物的眼神。
新奇。
真是新奇。
不光剧情走向越来越离谱,这从来没在书里出现的人也越来越多。
渐眠甚至都怀疑自己看了本盗版假书,不然已经无法再靠蝴蝶效应来简单解释如今发生的一切。
渐眠听他叨叨一大堆后,沈骄才终于心满意足的闭上嘴巴。
齐雍适时添话,笑眯眯问:“殿下意下如何?”
既然导购都如此尽心竭力的为他能收下这份礼物而说的口干舌燥,渐眠又有什么理由不给这份面子。
他倒要看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果然,在听到肯定答复之后,沈骄藏不住的骄傲与轻视浮现出来。渐眠看在眼里,心底为他的不知死活而感到可笑非常。
大概用不着他出手。
渐眠托腮斜瞥。
那醋海翻天的男人眉眼愈冷,看着沈骄,竟是被活生生气笑了。
……
晏宁身份成谜,按理说一个被明晃晃安插进来的棋子怎么也应该蹦跶两下。
但他却不。
他安静像一个木头花瓶。
不管旁人如何打压,甚至苛扣他的饭食,晏宁都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激起他的兴趣。
从那日蹩脚问安能证实他还会说话,长秋殿阖宫上下都未曾再听他讲过一个字。
而渐眠,仿佛已经遗忘了这么个人,半点视线都不曾给过他。
变故发生在几日之后。
据说是右相极宠爱的那位翰林院孔目意外跌伤摔下马,断了条腿,怕是得修养大半年,花神祭之后都未必能爬的起来。
沈仰听闻此事,竟然丝毫不为所动,能够令他如此冷静处事,不必说,渐眠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这位未来将以雷霆手段血洗政权的君主,如今竟将手段用到了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上。
渐眠觉得有意思极了。
此时右相府上,正是一片鸡飞狗跳。
沈骄行动受限,一只摔断的脚被吊起,只一只好腿能蹦跶,简直像只独腿鸡。
他怒气冲冲的吩咐底下人:“哥哥呢,哥哥怎么不来见我?”
平日里,只要他受了伤,沈仰都是最紧张不过。
小厮叫苦不迭,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什么东西来。
“我问你到底请没请哥哥?!”
啪一声,床边食盏被扫落在地。
那小厮被沈骄如今的样子吓坏了,两股战战地道:“请,当然请了。”
他觑向沈骄的眼神里藏着显见的畏怯,终于原原本本的说出口:“沈大人如今正为少海誊写经文,实在,实在脱不开身。”
话音刚落,小厮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你说什么?”沈骄恨恨看着他, “哥哥孤高清正,怎会如此行径!”
哥哥这样的人,怎会甘心为渐眠誊写经文,侍候身侧。
沈骄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眼神阴鸷,盯着小厮直勾勾问:“你也觉得渐眠比我好是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底下人都知道,沈小公子如今对雪封太子是恨透了的。
他们这些川齐的旧民,仰人鼻息的小心活着,哪个也开罪不起。
“当然……当然不是,沈公子恕罪!恕罪!”那小厮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头磕的砰砰响。
听到哥哥不来看自己是因为渐眠的缘故,沈骄的脾气蹭一下又上来了。
渐眠渐眠又是渐眠!
从他出现之后,哥哥,薄奚,所有人都实现都被轻易夺走。
更让他感到后怕的,是薄奚如今对待渐眠的态度。
曾几何时,这样的好通通都是围绕在沈骄一人身上的。
他虽然不及哥哥一半聪慧,却也知道自己伤的蹊跷。
从长秋殿回来之后就被意外绊伤摔断了腿,天下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做这样事的人也并没有背着沈骄的意思,光明正大的罚处,理所当然的教训。
是了,薄奚是君,他是臣子。
君要臣死,臣亦不得不死,更别说这样轻飘飘的处罚了。
不要说是哥哥,就算父亲如今在世,也不能说出些别的来。
但这根本不公平。少时他们一同长大,后来并肩扶持着走到今日。渐眠对薄奚多有欺辱,每每至此,他都会站在薄奚面前。
难道他也忘了他曾经对他的好么?
“还有……”小厮觑了眼他的神色,想起右相的嘱托,委婉开口:“大人惦记您伤势未愈,这段时日便待在府里好生养伤。”
沈骄动动脑子都知道,在齐雍那里传出来的原话必定比这还要难听千百倍的。
无非就是怕他惹恼了薄奚,再让自己给他收拾烂摊子罢了。
他心中怨怼,怒吼出声:“滚!都给我滚!”
小厮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沈骄纵是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何会是今时今日的结果。
他眼中又浮现出那身鲜艳如血的红衣,他轻飘飘地睇来一眼,好像自己在他面前不过只是个跳梁小丑一般的人物。
现下不光是齐雍,哥哥靠不住,薄奚也靠不住。
他们都被贱人蛊惑,一个个被迷了心智。
不过没有关系,他还有最后一张底牌没打出去。
想到这里,沈骄躁动的心才渐渐平息下来。
天命不公,他偏要逆天而行。
为何有人生下来就享尽万千宠爱,他要渐眠跌落尘埃,为世人最最下贱。
是了,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