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啊……”
茶朔洵听到这个名字, 突然笑了一声,“我记得现在的朔州侯是孟恒光吧?没记错的话,他五年之前还是沮城的太守, 现在居然一跃而成为了州侯, 升迁得还真是飞快呢。”
乐羽愣了一愣,没想到茶朔洵对现任朔州侯的事迹这么了解。
明明朔州侯上位是这两年的事情,而他这两年基本都不在国内, 身在国外却对国内的事情洞若观火, 他们这位主上啊……
乐羽心中嗤笑了一声, 心底的弦却崩得更紧了。
“正如主上所言, 现在的朔州确实是这位“善人郡守”担任州侯。”
无论乐羽心中怎么想, 但是对于茶朔洵的话他都是以最恭敬的态度回应道。
““善人郡守”吗……”
茶朔洵听见这个名号后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他将剑一把插在地上,拉着文光一起蹲下身,看着地上随手挥就的“朔州地图”,指着某一处说道:“这里应该是进入朔州的咽喉位置——墨池吧。”
乐羽看着茶朔洵手指的地方,笑着点头,“主上慧眼。我们现在应该就在墨池附近。”
茶朔洵摸了摸下巴,笑说:“倒不是我慧眼,而是我对朔州格外熟悉的缘故。”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 “真是怀念啊……”
乐羽看了眼茶朔洵含笑的表情, 又看了眼茫然的文光,堆着笑道:“主上从蓬莱通过蚀最初落到的地方就是朔州吧?”
文光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刷”地转头看向茶朔洵, 似乎在说:快告诉我。
茶朔洵忍不住被文光的这番表现逗乐了,他拉着文光站起身, 随后又向乐羽伸出手,但是乐羽只是惶恐地摆摆手, 示意自己不敢,便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自己站起身来了。
三人朝着众人的方向走去,一面走,一面听茶朔洵说道:“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语言不通,幸好文字还认识,所以就只能伪装成为哑巴……”
茶朔洵讲述自己在朔州的经历时用的是一种相当轻松的语气,但是听到了文光的耳中,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抓紧了那个人的手。
——不会说也听不懂,虽然能看懂文字,但是其中的艰难也可想而知。
“……所以,在看到了贴在布告中的敕旨时,我就想不如去试试,反正也不会更差了。如果真的成了,那么就会被授予官职,总好过我这样一直漫无目的地流浪,再说了,这里的冬天一看就很冷,那个时候如果我还没有身份,我又该怎么过冬呢?”
茶朔洵笑着说起自己当时的想法,就像是在谈论今天是吃青菜还是吃萝卜一样简单。
但是这下子连乐羽都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主上不愧是天选之人。您的魄力远非常人可比。”
他虽然一早就知道茶朔洵的发迹过程,但是这和亲耳从本人口中听到还是不一样的。
乐羽再一次在心中惋惜地想:这个人为什么会是新王呢?如果他不是新王的话,即使是政敌举荐之人,他也会重用此人的……
他们走到了人群之间,原本坐在原地休息的人们全都站起身向茶朔洵三人行礼。
文光也在行礼的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就是那个将作——褚白,他也跟随茶朔洵回国了,他的一只手用衣服裹了起来,看来是在刚刚的袭击中受伤了。
茶朔洵忙让他们起身,歉疚道:“抱歉,接下来我们可能不能继续赶路了,今晚可能需要委屈大家在野外露宿。”
众人纷纷还礼道不敢当,苍梧和金阙等人还好,跟随乐羽的那一批仆从也没看出什么异色,但是从恭国而来的官吏们则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就算现在茶朔洵宣布要继续赶路,恐怕他们也不能继续了。
所以在听到茶朔洵的话之后,这些人尤为松了一口气。
茶朔洵把这些人的放松看在了眼中,就让金阙和乐羽商量着今晚过夜的事情,自己则带着文光走到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
“感觉怎么样?”茶朔洵松开了一直和文光牵着的手,甚至还站得离他远了一些。
被松开手的瞬间,文光只觉心头一片空落落的,他茫然地看向茶朔洵,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松开自己,还站得离自己那么远。
“什么?”
茶朔洵担忧地看着文光的脸色,目光丝毫不敢错过他的表情,“刚刚那么浓的血腥味,你肯定很不舒服吧。”
文光一怔,随后就像是被戳破了面具一般,苦笑着看向茶朔洵,“果然,还是没有办法骗过你……”
他情不自禁地双手紧握着,似乎要给自己提供一点力气,“头很晕,身上也,很重。”
见茶朔洵的神情变得很沉,他忙又补充道:“但是并没有发热,和一般的晕血症发作时差不多……我还可以忍耐。”
茶朔洵凝着脸沉默了许久,才带着文光走到不远的小土坡上。
这里距离地面大约半米高,是上风口,虽然风会带来寒意,但是同样却会吹走他身上的血的气味。
大约过了一刻钟那么长,文光才像是喘过气一样,脸色好看了不少。
“接下来我们还会遇到比刚才还要严峻的阻碍……”
两人在站土坡上,茶朔洵看着乐羽和金阙他们指挥着一群人搭建帐篷,收集柴火,来来去去的人影映在了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折射出莫名的意味,“也许——”
茶朔洵只说出了两个字,文光便打断了他,“你是想让我先离开吗?”
天色渐晚,远处的落日只剩下半个垂落在地平线上。
刺目的光芒已经完全褪去,此刻的夕阳就像是半个鲜艳的咸蛋黄,将周围的云彩由近及远渲染成了赤红、橙黄、胭紫。
文光看着夕阳的方向闭了闭眼,想要把某种几欲喷薄而出的情感压抑下去,“我不能走。”
他转向茶朔洵,直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睛,“我要是先离开了,你只会更加危险。你也明白吧?王死去了,只要麒麟还在,那么就还能选出新王,但是要是麒麟和王一起死去了,那么下一只麒麟什么时候会降生就说不定了。所以,只要我和你在一起,那么幕后之人的手段就总要留几分。”
“我知道。”
茶朔洵的眼睛在余晖的映衬下泛着淡淡的紫色,显示出一种直白的深情,他的眼角眉梢都是情意,煽动的睫毛仿佛羽毛般搔动着文光的心。
轻轻的笑声从他的弯起的嘴角逸出,“但是你真的要拒绝吗?不走的话,万一那个人真的丧心病狂到了连麒麟都会一起除掉的地步,也许我们真的会一同死掉也难说。”
“那就一起死掉好了。”
文光突然从身后抱住了茶朔洵。
脸庞贴在那人的背上,文光甚至能嗅到他衣服上干涸掉的腥臭鸟血,尽管这股气味一直刺激地他想要流泪,他也没有松开抱着的这个人分毫。
“……反正麒麟总归到最后都会和王一起死掉的。”
文光在茶朔洵的背上蹭了蹭,任由那银灰的绢纱在自己的脸上摩挲,语气充满了留恋和罕见的任性,“就当是这一天提早到来就好了。”
他是麒麟不错,他总是会被柳国的子民们牵动心神,从而生出许多慈悲和怜悯的心思。
但是他也是人,是人就会有私心,他可以为了柳国的百姓牺牲自己,但是这并不意味他在这样的关头会愿意舍弃自己的爱人独自求生。
即使他知道,如果他真的抛弃茶朔洵,茶朔洵又真的不幸死在了前往芝草的路上,他还可以为柳国选出一位王,可是他作为人的心却让他根本无法这样做。
人的心是无法完全用理智来衡量的。
“这样啊。”茶朔洵无声地笑了,双目中那一抹冷静全都化作了柔情。
他轻轻抓住了文光怀绕在他腰间的双手,四手交叠,两个人的体温在这一刻相互交融,垂落的眉眼仿佛月光般温柔,“那么我们就同生共死吧。”
这静谧的时刻一直持续到太阳完全地沉入了地平线下,清冷的月辉慢慢爬上了天际。
不远处,营地中已经燃起了篝火,茶朔洵拉着文光的手慢慢从土坡上走了下去。
“你猜今晚我们被袭击的概率有多大?”
茶朔洵牵着文光的手走向营地,在走到距营地还有十步的距离时,他突然停下脚步问道。
文光看了一眼周围寂静荒芜的环境和那潜藏在黑夜中的幽影,平淡地说道:“我想,大概是百分百吧。”
话音刚落,一道雪白冰冷的剑光便陡然照亮了夜色,茶朔洵带着狂气的笑语在空气中响起:“真是遗憾,答对了呢。”
随着话音落下,一声凄厉的嚎叫声顿时划破了还算安静的夜色。
营地中的人们立即拿起了放在身旁的武器,目眦欲裂地向两人的方向冲来。
“主上,臣来祝您一臂之力!”
苍梧大喊着射出一支利箭,歘的一声,箭矢便穿透了那只被茶朔洵砍断了一只手臂的妖魔。
文光只觉铺天盖地的腥臭气息要将他包围,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跟着茶朔洵一道向着营地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