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文光回头看了眼身后逐渐朝他们靠近的穷奇,抬头问道。

  琳千夜突然扬了扬眉,琥珀眼中盈满笑意,问道:“你想对付哪个?”

  他从挂在邹虞背上的剑囊中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剑放在文光手中。

  精钢制成,剑身上篆流水纹,狮子柄。

  文光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寒锋闪烁的短剑,掂了掂。

  ——很压手,是把好剑。但在他手中发挥的用处可能不到十分之一。可惜了。

  琳千夜带着文光从邹虞背上跳下来,一边笑着说:“我帮你选吧,帮我把穷奇引开。”

  轻描淡写得就好像这个叫“穷奇”的东西是个小猫小狗,随手就可以打发似的。

  “去吧。”琳千夜笑眯眯地挽了一个剑花,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朝着那只早已跃跃欲试的朱厌走去。

  文光叹了一口气,只能握紧手里的短剑,坚定地看向那只正慢慢靠近的穷奇。

  而在看见穷奇的那一瞬间,他似乎重又回到了那晚奇异的状态中。

  他没有举起手中的短剑,只是主动地朝着穷奇的方向迎了上去。

  而正和朱厌纠缠住的琳千夜也似有所觉地趁机回过头去。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随即一个极致张狂的笑容绽放在了这张浓艳的脸庞上。

  极致的愉悦从他的心底燃起,如同燎原烈火般瞬间游走到了他身体的每个地方。

  “……看来,我发现了一个无价之宝呢。”与心底澎湃到快要溢出的激动相比,他只是轻轻地感慨了一句。

  手中的剑光闪过,朱厌的一只利爪被他狠狠斩了下来。

  伴随着四溅的腥臭兽血,朱厌凄厉的哀嚎声响彻了整片树林。

  不同于琳千夜这处的血腥暴力,文光这里的场面说得上平平淡淡。

  ……只要你想,你就可以通过气势压倒对方 ,解读出对方的名字 ,念出这个名字,然后折伏它……

  似乎有个女人慈爱柔和的声音在文光的耳边响起。

  “……折伏……”

  就像是那晚做的那样。

  这只穷奇在文光朝它靠近的那一刻,动作就迟疑了起来。

  它似乎想起了这个奇怪的人类。

  也想起了那晚奇怪的压制感。

  就好像面前的这个不是人,而是某种人形的能量集合体。

  妖魔并不是没有理智的生物,权衡利弊之下,它竟然胆怯了,开始瑟缩着后退。

  但茂密的树林与层叠的枝干,在限制了人类的活动空间的同时,也限制了妖魔的移动空间。

  同样的不便。

  虽然它极力避免与文光对视,但无形之中似乎存在一种力量,拽着它的头颅迫使它与文光对视。

  而文光也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

  有气从他的鼻子吸入,又从他的口中吐出。

  “……入则生 ,出则死……四方禹步……念出它的名字……”

  慈柔的声音在文光耳边殷殷嘱咐,就好像是扶持着一个孩子般教导着他接下去怎么做。

  “ ……神敕明敕,天清地清。神君清君,不污不浊。鬼魅降服,阴阳和合。急急如律令!”

  文光亦步亦趋地跟着那声音念出这些他不明所以的语句,毫无所觉地丢掉了手中握着的短剑,右手高举过头,左手向下,高声叫出了那只穷奇的名字——

  “鬼魅当降服,阴阳当谓和…..搏丘!”

  那只穷奇的名字自然而然地就出现在了他的脑中,他不假思索地就念出了“搏丘”这两个字。

  眼前那只穷奇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澈,文光这一刻感觉自己和它之间似乎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却无法斩断也坚固无比的联系。

  他感觉只要自己想,那么他甚至可以命令这只穷奇做任何事,哪怕是让它以生命为代价。

  文光怔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一抓一握,还是记忆中的那样,掌心里只有熟悉的纹路,并没有多出些什么。

  就是一双和普通凡人没什么不同的手,但从这一刻起,却有了掌控和御使一只妖魔的能力。

  “.…..不可思议。”

  文光看着温顺而驯服的穷奇,轻轻呢喃着。

  这只妖魔真的变成了一只小猫小狗。

  但很快林中顺着风传来的嘶吼与血肉切割声,以及随风飘来的血腥味又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因为血气所导致的熟悉的晕眩顿时袭击了他。

  文光甚至不得不让穷奇推着他走到一处高大的树木之下坐下休息片刻。

  “去帮他。”

  坐在覆盖着苔藓的树根上,从林间吹拂来的带着草木气息的凉风让他感受好了一些。

  名为“搏丘”的穷奇微微颔首,随后便化作阴影朝着琳千夜所在的方向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林间的风都变得热了起来。

  一个慵懒而散漫的声音从文光的身后传来。

  “……真是出乎意料呢,没想到你真的降服了穷奇。”

  文光头也不回,靠在树干上,面无表情地说:“那还真是不好意思,没有如您所料地死在穷奇口中。”

  “哎呀,你这话也太过无情了。”来人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衫,原本罩在外面的那层银灰色的纱衣不知到哪里去了,他右手握着一柄长剑,寒光凌冽,一尘不染,脸上带着温和有礼的笑,眼底的恣意和癫狂却没有消退。

  “好浓的血腥味。”

  文光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眉头皱紧。

  琳千夜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露出了委屈的表情,“人家明明都把沾了血的衣服脱掉了……”但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又退开了一段距离,在对面的一棵大树下坐下了。

  文光看了他一眼,慢慢让自己习惯这微薄的血腥气息,头虽然依旧昏沉,但思绪已经能顺畅运转,他想了想,开口问道:“那个飞猿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引来妖魔要把你杀掉?”

  琳千夜一吹口哨,将方才放逐到林中的驺虞唤回,一边以手作枕,任由自己的重量压在身后的树木之上,“仇恨?”

  琳千夜笑道:“不仅没有什么仇,我对他可有救命之恩呢。”

  “哈?”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展开呢。

  文光又多了一点兴趣,连头晕目眩的感觉都像是被压制了下去,“能问吗?”

  琳千夜即使躺在林间的树根上也仿佛优雅得像个贵公子。

  “没什么不好说的,我曾经在战场上救了他的命,但他却以为那是我对他卑贱处境的施舍。”

  文光笑了一下,“真是个卑劣的人。”

  “是啊,连别人的善意都不能好好接受,真是可悲呐~”

  “不过,我更感到惊奇的是,你居然会救他,难道他也付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代价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想杀了你从而人死债消也算情有可原。”

  琳千夜看着不远处和驺虞一起出现的商队众人,脸上笑得张扬,“真是可惜,那时候我才到这个世界,算是唯一一次发善心吧。”

  他感觉身上的血气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便朝文光走来,微微弯下腰,向他伸出手,“走吧,那些乌合之众已经被驱散,穿过森林,就到人类的堡垒了。”

  文光抬起头看向含笑的琳千夜,那双琥珀眼中的癫狂恣意已经重新沉入了最底层,看样子他又戴上了安全的面具。

  他迟疑了一瞬,把自己的手伸出去,那只比他要宽大的手掌立刻钳住了他的手,像是一把大锁一样,把他锁在了手心里。

  一股不容抗拒的拉力沿着手臂的方向传来,文光顺着这股力道,从树根上站直了身体。

  他也看见了和驺虞一同到来的商队众人。

  胖胖的金阙,冷漠严肃的苍梧,甚至那几个严肃的中年男人……

  人群中,坐在驳兽背上的阿难和王亥,都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欣喜地向自己挥手。

  “……太好了,大家都安然无恙。”

  文光的脸上露出了安定的笑意,心中像是放下了什么大石头一样,在下一刻,思绪坠入黑暗。

  ……

  再次睁开眼睛后,呈现在文光眼前的是一处石头房间。

  正对着床榻的是一处石头墙壁,上面嵌着一扇小小的窗户,被不知是铁还是什么的金属栅栏保护着。

  “醒了?”

  琳千夜的声音传来,文光转动脑袋,这才发现了坐在床尾把玩着陶笛的琳千夜。

  “原来你的晕血症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连气味都不能忍受啊。”琳千夜把陶笛收入自己的袖子中,站起身朝文光走来。

  “医生说你一直都在忍耐,晕倒是因为已经忍耐到了极限,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了。”

  文光愣愣地看着脸上出现了愧疚的男子,一句没经过大脑的话脱口而出:“你是被换掉了吧?”

  不然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明明之前在树林中还让自己去抵挡穷奇,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的样子,现在居然又这样关切自己的身体状况。

  琳千夜无奈地笑道:“我也不是那种不顾惜身边人死活的冷血之人吧?”

  “谁知道?”

  文光毫不留情地说道。

  得到的回应是那人的一声轻笑。

  “好好休息吧。明天就是安阖日了,我们要回到人间了,”那人俯下身帮文光拉了拉被子,像个温和的好人一样笑道:“安阖日可是不得了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