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鹏感到一阵头痛,梦之魔神在号令群魔,让他们集结在边境。

  如果他是完全被侵蚀的魂魄,只知道听命行事,那就不会感到有一丝一毫的痛苦。这种痛苦他已经经历了数百年,终于要在今天彻底结束。

  乌云,从天边升起,好像天空拉起了一张黑幕,将原本晴朗的蓝天白云驱逐,变成无光无声的夜晚。梦泽乡和归离集的战士都已经做好了你死我活的准备。

  梦之魔神,将阵眼投入到神降之地后,法阵运转起来,地脉被打乱,她的本体通过神降之地来到现实中,果然没有了那种要被地脉吸走的感觉,力量逸散,又通过法阵的力量回归到原点——她的本体。

  她顿时陷入狂喜之中,掀起一片黑色的梦,要将这世间的所有吞噬其中!

  黑暗的侵染,遇到归离集的第二道防线,温暖而且坚固的岩石挡住。虽然是同级的力量,但是梦之魔神有堪称无穷的能量储备,可是岩石防线的能量却是有限的。

  摩拉克斯从渺远的群山中,将千岩长枪投掷向那片黑暗投掷过来。

  枪尖过出,天光洒下。

  他抬手轻轻一招,千岩长枪回到了他的手中,而他立于归离集的防线之前。

  梦之魔神见了他,忍不住狂笑起来:“摩拉克斯!就算你有这把枪又如何?地脉之力,确实可以吸收我!过去的我,或许真的害怕这个东西,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摩拉克斯向来不喜欢在战前聊天,举着长枪挥舞,天空中的黑幕被他的伟力驱赶,露出后面晴朗的的天空。

  梦之魔神卷着黑雾将他吞没,神明的身影消失不见。岩石之力虽然能将黑雾划开,可是不久后又黑雾又会缝合,一时难辨高下。

  在一半漆黑一半光明的天空中,梦泽乡的邪魔和归离集的仙人厮杀起来,败者落入尘埃,得到永远的休憩,胜者毫不停歇,继续迎接冰冷的刀剑。

  金鹏的长枪毫不留情地洞穿了一个敌人的胸膛,枪尖向下时,敌人的身体从长枪上滑落。他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染满鲜血的双手更加将武器紧握。

  他妄想手下留情,瞄准的是对方的肩膀,可是不由自主地下了杀手。

  ……或许,履行契约的时候已经到来。

  他准备向黑雾飞去,投身其中,却不想半途被人拦住。

  ……是一个火红色的女孩。

  归离集的守将是名为浮舍,是一个高大紫色男人,金鹏与他交手有五年之久。现在的他正被好几个妖魔围攻,四只手都腾不开。

  金鹏有些疑惑,眼前的女孩是谁?

  对方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又专门拦截这他,难道我以前杀害过她的家人吗?

  金鹏感到歉疚,也隐约有些释然。

  应达看着他一副茫然的样子,感到更加生气:“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金鹏点点头,举起枪,枪尖指着她,问道:“你是谁?”

  想起刚才金鹏毫不犹豫杀死了自己的战友,应达冷笑道:“他们说你有苦衷,我看你倒是挺喜欢杀戮。今天,我今天要一雪前耻,也要为他们报仇!受死吧走狗!”

  金鹏没有侮辱过别人,但是女孩提起来复仇,他再熟悉不过了。

  ……原来又是一个要找自己复仇的人。

  仔细想想,自己已经沉溺在杀戮中数百年之久。临死前遭遇一个恨着他的人,有什么好意外的?一个大魔的死亡,只会让所有人感到喜悦。

  ……除了人类嘉石。

  金鹏本能地举枪,接住应达的攻击,但是他的心却飘远了,回到了山洞之中。

  ……死亡是如此的常见,每一场战争,都能把天空染红。

  金鹏开始反击,梦之魔神本体降临,对他的精神有极大的侵害,但是对他的实力却有不小的提升。乌膏的契约连接着他和梦之魔神,很久很久之前,他将自己的美梦留在了梦境的世界。

  ……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为我伤心,明明满身罪孽的我早就不该活着了。

  应达开始左支右绌,难以招架金鹏的攻击。

  金鹏的意识开始恍惚,但是身体还在不停地战斗着。

  他挑飞应达,提着长枪扑过去,就要将她斩于枪下!

  应达盯着逼近的金鹏,护着自己的要害,积蓄力量准备和他两败俱伤。

  两人即将交锋之时,浮舍横叉一脚,踢飞金鹏,保护了应达。

  应达心有不甘:“大哥!我差点就能杀了他!”

  浮舍严肃地说:“在那之前,他就会先杀掉你!”他看了一眼金鹏,敏锐地发现他的状态不对,联想到帝君的话,叹气道:“那个家伙,已经没救了吗?”

  这一脚太重了,金鹏被踢飞了很远,远到浮舍和应达都来不及阻止他。

  他飞身而上,扑入黑雾之中。

  黑雾之中,有两位魔神在厮杀。

  岩王爷的长枪能让梦之魔神的能量被地脉吸走,可谓是专门克制她的武器。如果换做之前,梦之魔神还真会退缩,可是她现在有着源源不绝的能量,又不会被地脉吸走,还真不怕这损失这一星半点。

  ……梦境,是无穷无尽的,可是摩拉克斯,岩石终究会被磨损啊。我等你耗尽力量的那一刻,届时,我将会变为归离集的主人。

  梦之魔神满怀恶意地微笑。

  梦境,目前也奈何不了岩石,魔神的战斗僵持着,等待一个变数到来。

  金鹏飞扑入梦境之中,他还保有着最后一丝自我。

  梦之魔神疑问:“金鹏?你来做什么?你的任务,是去把外面那群虫子杀死。”

  金鹏轻轻地回答:“我来履行契约。”

  这句话不是对梦之魔神所说。

  摩拉克斯点点头,以岩枪洞穿金鹏的胸膛,鲜血顺着岩枪流淌到他的手上。

  在第一次遇见岩之魔神时,摩拉克斯原本要将他杀死,不知为何选择放他一马。

  彼时的他还没有积攒到足够的力量,为了他的心愿,不可以死去。

  他以乌膏的秘密为交换,和岩之魔神约定,请他宽限几月,让他死在这场决战之中。

  金鹏感觉到了生命的逝去,原来死亡是这样的安静、寒冷。原来他带给别人的死亡,就是这样的感受。

  濒死之刻,精神恍恍惚惚,陷入昏睡之中。

  他还有最后一个心愿,支撑着他走到现在。

  梦境之中,嘉石能看到那根束缚着星星、束缚着自己、束缚着魔神近卫的契约之线。

  金鹏也能。

  山洞里,金鹏就对嘉石说过:“梦境的世界,梦境相互侵染很正常。”

  梦境相互侵染。

  梦之魔神的本体,就是一场巨大的梦境。

  她通过散播乌膏,用契约连接了无数的人。又凭借着强大的力量,肆意侵染着弱者的梦境,将他们的魂魄吞噬,变为自己的傀儡。

  她的每一次攻击、每一次复原,都是在消耗别人的魂魄。这就是她无尽力量的源泉。

  但是,梦境的侵染是相互的。

  如果有足够坚韧的魂魄,抵抗魔神的意志,在侵染中也能保有自我,就能反过来侵染梦之魔神。

  ——从而支配她的部分权柄。

  嘉石在无光无声的黑暗世界,还能记得继续向前走的心愿。

  最终他得到了魔神的视野,看到了美梦的星海。

  金鹏忍耐了数百年的折磨,始终没有放弃,因为他还有一个心愿。

  哪怕得到了分割魂魄的力量,明明早就可以将自己从枷锁中解放,但他还是选择了蛰伏、选择了忍耐。

  梧桐树叶蝴蝶承载着人类的魂魄,飞向彼岸。

  他的心愿不是为了自己。

  “我想要……将所有人解放。”

  梦境的世界里,金翅鹏王张开了翅膀,他的羽翼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冲破黑暗,飞向天际,任何人、任何神、任何枷锁都无法束缚。

  青光过处,枷锁断裂。

  梦之魔神用以束缚他人魂魄的乌膏契约,被自由的飞鸟划断,从此,她再也不能凭借这些丝线将他人的魂魄拉入自己的权柄之下。

  “金鹏!混账!你竟然!”

  金鹏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干出这种事,梦之魔神怒不可遏,无尽的黑雾涌上金鹏的身躯,却被却被千岩长枪吸入地脉之中。

  梦之魔神咬牙切齿:“你想死?不可能!我不会放过你!只要你还剩余着一点点残魂,我也会永远、永远折磨它!我要让你做一场永不停歇的噩梦!”

  ……怎么会有比失去自由更可怕的噩梦?

  ……使用魔神的权柄,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嘉石调动魔神近卫,在魔神的允许的情况下,使用那一小部分权柄,两个月后已经不可遏制地失去了一半的魂魄。

  金鹏忤逆魔神,要解放所有被束缚的魂魄,在那一瞬间,他一定会被全部侵染,从此变成魔神的傀儡。

  ……所幸,岩之魔神会将他杀死。成为傀儡的他也不会助纣为虐。至于梦之魔神口中的折磨,随她吧,他不在意。

  金鹏的身体从千岩长枪上滑落,从天空跌向大地,隐没在群山之中。

  ……这真是最完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