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最高处停顿了些许时间,接着向下移动去。
直落下的光影微微倾斜,林惜嘴里含着的蛋白糖融化开来,浓郁的甜意回荡在她的口腔,是跟蛋白粉冲剂相同的味道。
不知道是该怪顾念因的话太具有引导性,还是她的眼神。
那好不容易按下的心跳又重新跳了起来,林惜视线的落点落得鬼使神差,看着顾念因的唇,热意涌上喉间。
过去林惜总是不屑于电视剧里的亲吻画面,在钟笙她们脸红耳热的时候,面不改色。
她实在是不明白,就是一个交换唾液的事,有什么好脸红的,就这样不卫生的事情,为什么那些人会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当钟笙听到林惜这番言论,痛批她为无情无欲的钢铁直女。
而就这样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铁直女,此刻脑袋里竟然冒出了一个崭新又叛逆的想法。
——跟人接吻是什么感觉?
——顾念因的唇那样薄,也会像电视剧里的女主那样,柔软可欺吗?
“当当当。”
就在林惜冒出这样想法的时候,敲门声骤然在房间响起。
陶医生推门进来,对她道:“小惜。”
做贼心虚四个字明晃晃的贴在了林惜的后背。
她听到有人从背后喊自己,立刻反应特别大的站了起来:“陶医生。”
“不用这么紧张。”陶医生被她这架势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安抚,揉着她的肩,又问道:“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一聊阿姨的病情。”
“好。”林惜点头,没有犹豫。
只是在她要跟着陶医生离开的时候,她转头去,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顾念因。
她有什么话想要对这人说,或许只是叮嘱她在这里待会,自己一会儿就回来。
可就是这样简单,她的话也还是没能说出口。
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要说的话的确简单,却好像并不止这么一点,文字拥堵间横着没有平复下的心跳,上下闭塞,一团浆糊。
林惜就这样注视着顾念因。
日光笼在少女的脸上,将她的眉眼映衬的清晰,光顺着她挺拔精致的鼻梁滑下,薄唇一抿,晶莹干涸,让她又变回了过去的清冷孤高。
大抵是自己刚才想入非非了。
林惜。
你寡疯了吧。
四目相对,林惜在心里自我谴责的否定着自我,终究还是没对顾念因说什么,转头跟着陶医生走了。
.
随着办公室的门被关上,走廊上大部分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林惜熟练的搬过椅子自己坐下,看着陶医生调出刑秀的病历。
屏幕上字太小,专业知识太多,林惜看不懂,却也捕捉到好几个熟悉的专业词语,说不上不好,但她隐隐感觉也不是什么好事。
病历翻到最下,陶医生看着各项化验单,对林惜道:“阿姨这个出血点有点大,而且还是上次那个点。”
林惜听到这话,心兀的沉了一下。
但说没有准备,是不可能的,这么久的时间了,林惜已经从慌乱担忧中平复下来,对刑秀的病也有做复盘。
她点了点头,道:“所以,上次手术效果并不理想。”
“对,阿姨的病情发展比想象中还要快,病灶切除有残余。”陶医生将检查报告上的医学影像指给林惜看。
那黑白色的图影囫囵混沌,林惜深吸了一口气:“所以还要再进行一次手术吗?”
陶医生有些犹豫,现在刑秀的身体情况不能再折腾手术了。
她的身体很脆弱,几次手术折腾下,就像是一张薄薄的纸,来场稍微大点风就能将她整个人击破。
“我这边建议是化疗为主,将目前的癌变情况控制住,不要让它再扩散了。”
林惜听着到这话,轻皱了下眉:“可之前不是说化疗不如手术来得快一些吗?”
“但以目前阿姨的身体状况来看,治疗计划还是转为更温和一点的方式好一点。”陶医生没法跟林惜隐瞒,只得用温和些的方式解释给她听。
“我明白了。”林惜点点头,垂在膝上的手握了握紧。
陶医生说的很委婉,给了她能够接受的温和。
但明晃晃的事实摆在这里,她怎么也不可能不面对的。
——手术不理想,癌细胞变化迅速,刑秀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她需要□□。
这样的一个消息,林惜是不可能让刑秀知道的。
过去是刑秀保护她,现在她要替刑秀撑起来,对陶医生道:“这件事不要跟我妈妈说。”
陶医生也明白,承诺道:“放心,我会叮嘱下去的,跟阿姨那边也是说,手术顺利。”
“谢谢。”林惜点点头,接着又问道:“那化疗要准备多少钱?”
“这你就不用太担心了。”陶医生道,“交上去的审批已经给阿姨批下来了。以后阿姨的治疗,包括今天的手术费用,咱们院方都能做一个百分之四十到五十的减免,估计阿姨每月的赡养费以后还能有些剩余。”
不好的消息如同癌变的细胞,疯狂的,一个挤一个的朝林惜堆积过来。
而终于在陶医生的这句话后,拥挤的黑暗中破开了一点点的光。
有空气灌了进来。
林惜算是松了一口气。
林惜:“谢谢你,陶医生。”
“应该的。”陶医生看着林惜说不上的心疼,拍了拍她瘦削肩膀,“回去还是要多给阿姨补补营养,化疗会产生一些不适的反应,不要太紧张。”
“我知道,您放心就好。”林惜笑了,扬起的眼眉似乎又恢复了过去那副开朗明媚的样子。
却也是强弩之末。
林惜脸上的笑在她离开陶医生办公室的下一秒,就再也挂不住了。
明明只是一场简单的对话,半小时都不到,她却好像耗尽了力气,骄傲挺直的肩脊一下就塌了下来。
说到底,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
要是钱的问题还好,她豁出自己去,哪怕是找林得缘,低头认错,出卖尊严,只要能帮刑秀挣回一条命来,怎样都好说。
可现在不是了。
冷风穿过寂静的走廊,钻进林惜的手指,又倏然吹走。
她感觉自己好像要留不住刑秀了。
林惜永远记得,小时候她被叔公哄着从地上起来,放过了骂她是没有爹妈的野孩子的臭小子。
离胜利只差一步之遥的她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脏兮兮的被领着去见她已经很久没见,满是陌生的“父母。”
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他手里夹着烟,跟村支书吹嘘着。
林惜很讨厌的那个男人,连带着也不喜欢这个新来的陌生男人,她叔公却是一种很高兴的样子,也忘了村支书上月还扣了他钱的事情,凑过去加入那场谈论,周身散发着一种比过年都开心的气场。
反胃。
林惜远远的站在院子,心下生出一种想要走的冲动。
而就在她转身就要离开的时候,一个女人走进了她的视线。
那时候的刑秀也才三十来岁,柔黑的长发烫着漂亮的大卷,比村里最好看的姑娘还要漂亮。
她个子算不上太高,浅驼色的大衣上拥着一条白色的毛领,打眼瞧上去,就让人觉得温柔。
跟她相比,林惜脏兮兮的样子显得有些寒碜,连带着她自己也有点怯怯的。
可刑秀对她笑了。
“小惜。”
她柔声唤着林惜的名字,接着就蹲了下来,对这个小家伙张开了怀抱:“是妈妈呀,小惜。”
妈妈……
林惜圆溜溜的眼睛眨了好几下,像是扫描的仪器,将这个漂亮女人的样貌录入她的系统。
那个时候的林惜对美丑没有多少概念,看着刑秀,只觉着她亲昵温柔,想要朝她走过去,被她抱着。
小姑娘向往着,低头又看了看自己刚从村口土地上滚了一群的裤子。
她好脏。
走过去也会把妈妈弄脏的。
犹豫怯怯。
林惜越是想要靠近她的妈妈,就越害怕她的妈妈会嫌弃她。
小小的影子就这样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可内心里向往的爱意却促使着她的手下意识的伸向刑秀。
然后,林惜就被一道力量拥进了怀里。
小姑娘脏兮兮的小脸陷进绒绒的毛领里,扑鼻而来的香气好闻极了。
刑秀的怀抱就如她这些年在床上偷偷想象的那样,温暖美好,让人不想放开。
“……妈妈。”稚嫩的,小姑娘的声音从刑秀的毛领中响起。
“哎。”刑秀点头应,靠在林惜身上的心跳咚咚的敲着两个人,“妈妈让我们小惜等了很久吧,对不起啊。”
林惜懂事的摇摇头。
就是刚才跟人打架都没掉一滴泪的她,突然一下就很想哭。
春意料峭,郊区农村更是冷。
林惜却在单薄的衣料里生出了暖热。
也是从那天,刑秀就把林惜接回了南城。
她也一直都是林惜获取温暖与爱的唯一来源。
可林惜现在,就快要失去世界上唯一爱她的人了……
“林惜。”
就在林惜越来越深的陷入自己织造的情绪时,一道轻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平直的冷光沾满了消毒水的味道,长而寂静的走廊里走来一道人影。
林惜定了定神,就看到顾念因朝她走来。
那人走的不疾不徐,鞋跟踏过地板的声音敲得平稳。
林惜杂乱的心情好像也随着这道人影的放大,而尝试开始沉淀,一如在小区孤立无援的她,看到了迎面朝她驶来的车。
可现在的情况跟当时不一样。
林惜一如既往的不想因为自己说出了实情,在得到体谅宽慰的同时,还收到怜悯的同情。
她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问题,语气问的自然:“你怎么来了?”
“阿姨刚才有些要醒的迹象,我已经通知护士了,现在过来找你。”顾念因道。
“哦。”林惜点点头,接着就越过了顾念因,招呼她道:“那咱走吧。”
只是不想她刚迈出一步,顾念因的声音就从背后响了起来:“林惜。”
“啊?”林惜意外,兀的刹住了自己的步子。
只见顾念因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静的对她道:“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也是一种情绪宣泄。”
这话来的突然,没有任何前倾提要,听的人摸不着头脑。
林惜极力掩饰着自己快崩溃的情绪,不暇顾及的茫然被明晃晃的落在脸上:“什么意——”
而她话刚开口,接着就被人抱住了。
少女沁香的身体同她紧贴在一起,手臂收拢,箍着她的手臂,将她紧紧抱住。
林惜仓皇茫然,一下怔住了。
走廊的灯光白炽的刺眼,她的视线里是一片白芒,四下寂静中她听到顾念因在她耳边轻声:“你知不知道,你脸上写满了‘快来抱抱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