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日光从林惜的背后向她簇拥而来,在她眼瞳下勾勒出顾念因的脸。

  她深棕色的瞳子平静而清明,不见紧张,细长而浓密的睫毛缀着光亮,轻如羽毛般剐蹭过林惜的视线。

  少女的手是凉的,轻薄的衬衫向抵扣着它的掌心涌去温度。

  阳光下的灰尘像是看不见的分子,交织缠绕,相融在一起。

  在林惜的肩上,是她向顾念因输送去的温度。

  也是顾念因怀揣温养,返还回的暖意。

  咚!咚!咚!

  梦魇被照进来的太阳消融。

  林惜活了过来,心脏前所未有的的剧烈跳动着,声音剧烈的将她耳边所有声音都挤了出去。

  是对过去回忆旧瓶装新酒的愤恨?

  还是因为梦魇笼罩挣扎不脱的恐惧?

  亦或者……

  不成型的想法还没有出现在林惜的脑海中,接着就被她拧起的眉头绞碎了。

  弥蒙从她的瞳子里慢慢褪去,过分纯粹的黑色包裹着顾念因,叫她意识到她正在跟什么人相处,排斥如海浪拍击石岸,四处溅起。

  身形一闪,林惜拂开了顾念因落在她肩上的手,声音里满是距离:“我有什么好怕的。”

  “真的吗?”顾念因轻声反问。

  “你刚刚睡着的时候好像并不是这样子。”

  林惜心里一揪,没表现出来,依旧是那副强势模样:“你什么意思?”

  “如果你没有表现出来,我怎么会知道你做了一场很不愉快的噩梦呢?”顾念因答道,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英语老师上下起伏的声音通过小蜜蜂送到了教室的每个角落,衬得这人的声音并不明显。

  她就这样轻轻向林惜抛去一个疑问,字里行间都是轻描淡写,却又露着足够让人紧张的信息。

  噩梦是一个很笼统的概念,现实中的某些经历会是噩梦,虚浮的鬼魅魍魉也会是噩梦。

  但“很不愉快”就有些定位精准了。

  林惜看向顾念因的眼睛桀骜不羁,心里却打起了鼓。

  她是真的担心自己刚刚在梦中是不是说出了什么,尤其是会不会念出“林得缘”三个字。

  倒不是林惜想要掩饰隐藏。

  在这场由那位不负责的林老板引发的事件交集下,她最不是那个见不得光的人。

  而是林惜并不想只是梦中呓语就让顾念因知道自己是林得缘女儿这件事。

  她卑鄙的,低劣的,想要亲口,用一种足以磨灭骄傲的方式告诉顾念因,想要看她永远平静淡然的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想要她高高在上的跌下来。

  她是林得缘的孩子。

  所以她也个烂人。

  四目相对,剑指交锋中,顾念因目光微顿。

  她好像在林惜的眼睛里看到有悲凉闪过,骄傲折过太阳的光线,虹膜的纹路就像是一道道裂痕。

  只是还不等她追去细看,英语老师的声音就打断了:“怎么我念的文章就这样让你们昏昏欲睡吗?这才第一节课,都给我清醒一点。尤其是某些同学,不要以为在后面我就看不到你们交头接耳。”

  这么说着,她就往讲台下看了一眼,点了顾念因的名字:“顾念因,你来接着往下读。”

  摊开在桌上的英语卷子被拿了起来,顾念因起身朗读。

  明明上一秒她跟林惜两人还在说话,根本无法听课,这一秒她就很流利的接上来英语老师断下的地方。

  钟笙在昨天放学时对顾念因的吹嘘好像并不是假的,同样的单词她读就是不一样的感觉。

  清晨的太阳将教室烘得温和明亮,顾念因读着一口流利的英腔,重读的闭音藏在喉咙里,日光普照,就像上世纪的英国老电影。

  听惯了英语老师死板的念白,班里不少同学从倦怠中睁开了眼睛。

  林惜坐在后面都能看到钟笙用后脑勺发出的惊叹,也不得不承认,顾念因的声音的确惊艳好听。

  英语老师对班上纪律不佳的不悦一下就消减了,眼睛里换上了欣赏。

  而顾念因始终风轻云淡的,她清明的瞳子的落在卷纸上,平稳的声线同她不紧不慢的视线移动相得益彰。

  这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从容,断不是三天两头就可以连成的表子。

  在来到这里之前,顾念因究竟生活在怎样的环境?

  她那位现在都还没跟林得缘领证的母亲跟她死掉的父亲给她的是一个怎样的家庭环境?

  .

  秋意有了些苗头,操场两侧的树叶被风吹得泛上了黄意。

  操场上激烈节奏的音乐换成了舒缓乐,从树梢往下看去,熙熙攘攘的学生随意排列组合着,风里散发着汗水蒸腾的味道。

  林惜跟钟笙也在这行列中,钟笙跑的头发有些乱,一边重新拢着,一边对林惜道:“听说刚才体委没去跑操,是级部给体委开会,说月底运动会的事了。”

  林惜从刚开学起注意力就没怎么放在学校上,对这消息有些意外:“这么快就开始准备了?”

  “不早了,都中旬了。”钟笙不然,“我还觉得今年开始准备的太晚了呢。”

  她看着林惜紧实的小臂,转头问道:“这次你还是跳高跟4x100?”

  “昂,应该吧。”林惜说的不是很确定。

  虽然说过去两年林惜都是这两个项目,但她这个人其实对参加比赛不怎么感兴趣,只是架不住汪婷秀拿集体荣誉来逼迫她。

  因着不想再听汪婷秀唠叨,更是因为现在被她捉住了自己不想被请家长的把柄,林惜想今年运动会她也得两个项目报满了。

  “就是不知道这次咱们4x100还能不能拿第一了。”钟笙有些惆怅,还有些不甘,“你说老刘怎么这么不争气,就来了半学期就掉出去了!”

  钟笙口中的这个老刘是高二刚开学短暂在他们班待过两个月的女生,那年因为有她,她们班才摆脱了“万年倒数第二”的名号,靠着4x100的金牌挣扎成了倒数第三。

  哦,你要问倒数第一是哪个班。

  是文科尖子班。

  “哎,阿惜,你说大神体育怎么样啊?”

  说着说着,钟笙又把话题扯到了顾念因身上。

  她这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期待,林惜撇过去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不屑:“她——”

  “她看起文文弱弱的,不要说三千米了,八百我觉得都够呛。”

  林惜话的话刚开头,就跟她们相隔不远的同班同学拼接在了一起。

  那女生看起来似乎对她们谈论的人有些担忧,身旁人见状则反问道:“那你去?”

  “我可不去。”女生立刻表示,对三千米避之不及。

  “那这不就完了。”另一个女生摊手,话音里有些理所应当,“她一新来的,给咱班做点贡献怎么了?”

  “而且我只是让体委去问她,她答不答应是她的事,我也没有强迫啊。”

  这女生话说的理直气壮,把身旁人的观点也带跑了,随即便应和着点了点头:“这倒是。”

  走廊都是回班的人,绀色的裙摆同西裤交织,很快就吞没了两个女生的身影,

  林惜同她们短暂的交错,接着就又擦身而过,周遭人声嘈杂模糊,就好像刚刚的对话没存在过一样。

  可这对话的确存在,钟笙在一旁也不可避免的听到了。

  她若有所思,脸上还有些忧虑:“阿惜,她们说的是不是大神啊?”

  “嗯。”林惜点了下头,她在听到第一句的时候,几乎就可以肯定了。

  三千米是个大项目,普通班都没有人会主动报名,更何况是四肢不勤的尖子班。

  这项目到最后都是体委看班上哪个女生好说话,求爷爷告奶奶,哄着她们上的。

  “她们想大神跑三千米?”钟笙接着问道。

  林惜没犹豫,肯定的点了点头。

  顾念因初来乍到,性子又冷,没交几个朋友,倒引得有人嫉恨。

  这个时候不推她出来,什么时候推她出来?

  “阿惜,这可不行啊。”钟笙向来怜香惜玉,尤其是顾念因,“就大神那副样子,跑一千五不得丢半条——怎么体委先过去了!”

  钟笙说着,接着就在踏进班门的时候换成了一声惊叹。

  她紧紧的拉着林惜的胳膊,迫使这人不得不跟着她一同看过去。

  顾念因此时已经回到了她的位置上,桌面上摊开着语文课本,似乎是要温习。

  可她的计划被打乱了,早就开完会回来的体委站到了她桌边。

  林惜班的体委极其的热衷健身,青涩的校服套在他人高马大的身体上,有一种随时都会撕裂的感觉。

  日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投映下来,落在顾念因单薄削瘦的肩上,即使只是道影子,依旧让人忧心会不会压垮这瘦弱的少女。

  力量悬殊太过巨大,随之给人带去的还有精神上的压力。

  钟笙脸上的担忧溢于言表,拉着林惜就要过去:“阿惜,咱快点过去帮她拒绝了吧,大神这体格怎么跑三千呢?还不让李威女装呢!”

  林惜不干。

  她早就发誓不再烂好心了,一双腿站得极稳:“她自己没长嘴吗?”

  这些天林惜在顾念因这里吃了不少瘪,深谙这人绝非纯良。

  这么说着,就对她的傻朋友钟笙劝告道:“不你不要小瞧这个人,她这个人看起来高冷孤傲,实际上嘴巴毒的很,你看李威待会怎么——”

  林惜喉咙里的“哭”还没发出声来,体委的笑脸就出现在了日光下。

  他看着发给顾念因的报名表,似乎是怕自己听错了,又确认道:“那我给你报上去了?”

  顾念因平静的点了下头,提笔在报名表上签上了自己报的项目,递给体委。

  亲眼看着自己的心腹大患如此轻松的解决了,体委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一米九五的大个笑的像个三岁孩子。

  看着体委拿着手里的单子擦身而过,钟笙有些不敢相信,快步走向顾念因:“大神,你刚刚不会答应了体委运动会跑三千米吧?”

  顾念因点头,风轻云淡的对钟笙“嗯”了一声。

  “那可是三千米!”钟笙担心顾念因是被体委恫吓到了,给她科普起来三千米的难度,“你知不知三千米是什么概念?咱们学校操场一圈是二百米,你要跑……”

  说到这里,钟笙卡了一下。

  她掰过手指隔空算了起来。

  林惜朝着口袋,路过两人直接丢过一个数字:“十五。”

  椅子被人生硬的从桌前拉开,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林惜坐回自己的位置,心里的气儿莫名不顺,转过头去就发在了顾念因身上:“你是不会拒绝吗?”

  而顾念因并没有回答。

  她轻抬起眼,目光静静的注视着林惜的眼睛,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反问道:“你是在担心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