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寻保持握举手机的姿势, 距离女人五步之遥。
在声控灯下,看见游纾俞视线闪躲,眼尾薄红, 轻抿唇,再没说出其他话。
“等多久了?”她站在原地问。
游纾俞攥紧手中袋子,咯吱细响。她没想到会有声音, 怕冉寻误会是不耐烦的表现,慌忙藏到身后。
空气像紧绷的弦,稍微说错话,就会不留情面断掉, 让她再也抓不住冉寻。
“四五个小时。”声音轻到只够传递到冉寻耳边, “我、我记不太清了。”
的确记不太清,脸发热发烫,回忆昏沉。
只能想起下班之后, 心情无措又期待,坐上通往月亮湾方向的地铁, 怀里是包装好的冉寻喜欢的点心。
那时想的还是,她果然还是好想逗留。
想听见房门开启后,冉寻接过东西,再双眸弯弯,说一句“进来坐”。
空气沉寂,冉寻听了她的回答,却没有应声。
甚至连一句浮于表面的安抚都没有。
游纾俞慌了神, 喉咙酸涩, 堵得厉害。
“冉寻?”轻声唤。
视线朦然间, 看见冉寻放下手机,无言按了挂断键。冷色顶灯掩映下, 神情平静。
甚至冷淡。
“……别走,冉寻。”她快要被失重感淹没,再也来不及顾及倚墙站立的体面矜持,脚踝发软,依旧迫切上前,去追无动于衷的人。
点心袋子就在这几步里甩落在地。
游纾俞穿过冉寻手臂,紧紧搂住她腰,脸颊贴进颈窝,一声声叫她的名字。
“冉寻,我不知道你不在,还给你发消息,打电话……对不起,打扰你了。我、我想见你。”
她害怕游蝉把冉寻吓到,害怕她们之间又添了新的误会。
害怕冉寻表面说“好”,分别后又像从前,将她独自一个人抛在嘉平,了无音讯。
罚她一个人循环孤寂漫长的冬,情书翻过百遍千遍,直到边缘卷起毛边,熟记,熟背。
每次看到落款“喜欢纾纾的三寸”后,反应良久,才意识到这个人已经从她身边离开了。
永远不会再回来。
“四五个小时,等不到为什么不回家。”冉寻问。
依旧没有动作,好像不愿意和她有肢体接触。
游纾俞觉得全身温度急剧退却,好像连冉寻温热的怀抱都在一点点变冷。
但只要肯回应她,就像抓住了一截稻草。
她轻吸一口气,尽管眼窝又在发热,“我以为你在休息,睡醒后就会想见我了。没关系的,我不累,也没有站多久,冉寻,你别生气。”
第一个小时,游纾俞在希冀冉寻开门时对她笑一下,并出格想象她们在客厅谈话时的氛围。
第三个小时,她想象冉寻被敲门声惊醒,给她开门时发丝微乱的模样。
大概没耐心请她进来坐,那就只隔门看看,她也已经知足。
第四、第五个小时。
游纾俞在想,冉寻可能是真的不想吃点心,也不想见她了。
以至于规避三舍,保持缄默。
冷眼看她在走廊里徘徊,由满腔欣喜变得黯然胆怯,患得患失。
“我哪里说我生气了?”冉寻后撤半步。
游纾俞察觉到她的动作,惊慌失措,仓促拉住她的衣袖。
内心空悬,她知道自己此刻着实狼狈,在哭,镜片都快被雾气笼罩,因此更不敢抬头。
“……别走。”哽咽重复着唯一的愿望。
从来都不是想送什么点心,那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托辞。
她只是想见冉寻。
脸在此刻被温热细腻的手托起来。
有人轻叹一声,回应:
“我不走,一直都站在这里的。难道游教授今晚不想让我回家住了?”
眼镜被从挺秀的鼻梁轻轻摘下,露出一双含雾的黑曜石眸子,怔然迷蒙,眼尾薄红,浸透湿气。
眼睫低垂,很快就有晶莹滚落,滑进衬衣桎梏着的锁骨窝深处。
游纾俞再无所遁形,被温柔对待,眼泪更汹涌,“之前说过,追你不用你费心的,对不起。”
冉寻觉得心脏成了被女人仓促丢下的那团咖啡味点心。
滚进灰里,被揉搓挤压,苦涩得快说不出话。
“你没有错,说什么对不起?”
玉白脖颈由淡弱的光照亮,藏青薄外套挂身,腰瘦到一臂就能揽住。本该挺秀如竹的人,经由良久等待,像枚被骤雨打透的叶。
下午在办公室还能平淡与家人对峙,现在竟脆弱到站不稳,快要碎掉。
这么急地赶过来,是想对她说什么?
甚至冒着被她发现后冷眼相待的风险,在楼道里孤寂地从入夜等到凌晨。
冉寻想起,白天拜访游纾俞办公室时,桌上的透明玻璃瓶里,养着一支红玫瑰。
女人唯独主动的那次散步邀约,被耐心耗尽的她,用校园里一支免费取用的玫瑰打发。
而这支早不是她送的那支了。
是游纾俞自己,执拗到连缠绕的纸带都一一复刻,不知换了多少次相同的花。
像试图挽留那一日的遗憾流逝。
而那天冉寻只试图递出、放弃一支红玫瑰,却逃避了玫瑰本身的所有自白。
冉寻揽住游纾俞的腰,上前开门。
轻薄的衣料之下肌肤滚热,是病弱的温度。
女人从未如此乖顺过,头偏倚,双眼紧阖,安静枕在她肩膀上。
依旧牵着她袖子,贪恋她的怀抱一样不肯撤手。
“跟我进来。”心里抽疼,她轻声开口。
半个月后的机票已经定了,目的地是宁漳。
或许她再不会回嘉平。而这一切,游纾俞都不知道。
冉寻也不想让女人知道。
她本就打算在期限满的那一天,消失在人潮汹涌里。
在走之前,她只想听听对方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也试图将顿号,改为一个完满句号。
…
放游纾俞到自己房间的床上。
冉寻给她量了一下.体温,算是低烧。
但如果再坚持着在她房门前站几小时,就不一定了。
翻出感冒胶囊,烧了热水,晾温。
半小时后,准备叫醒游纾俞之际,忽然看见她已经微睁的双眼。
委屈得紧,仍含有拭不净的水气。
“吃药。”冉寻放柔语气,示意她坐起来。
游纾俞发觉枕间弥漫着清淡香气,正是刚刚拥抱时,在冉寻发间嗅到的气息。
思绪迟钝,她才想起,月亮湾的房子里,好像只有属于冉寻的这一张床。
机械地吞了药,味觉减弱,没有苦味。
于是冉寻喂她吃药时,指尖无意碰到唇瓣的战栗感就被全然放大。
外套被脱掉了,想必也是冉寻帮了她,就只留下一件薄衬衣。
还想再说什么,对方已经起身要离开。仓促之间,游纾俞只好匆匆拉住她的手,“冉寻,你睡哪里?”
“沙发很宽敞。”冉寻答复。
游纾俞掀开被子,从身后抱她,低低抗议,“不行,会着凉的,你要睡床。”
对方顿了一下。
很快,手叠在她紧紧搂抱,实则没什么力气的手背上,像要掰开,“不合适,我们现在就是朋友。”
朋友两个字,像是横亘在这一个月之间的咒语。由冉寻平淡不留情面地读出,将她拒之千里之外。
“朋友就不可以这样了吗?”游纾俞黯然问。
大概病气使得人思绪纠缠,足以在凌晨时分作出平日里不敢的事。
她轻吻冉寻颈侧,无论是力度还是位置都足够克制。
尽管衬衣太薄,心跳又那么快,早已暴露心声。
“从前,我身边有一个人也说过,'从朋友做起'。”
“可是一个月后,她却在深夜掀开我的被子,从身后抱我,牵我的手,还……”
游纾俞在冉寻唇畔落了一个吻。
“像这样。”
“现在我也是你的朋友了。”她呼吸微促,手掌触碰冉寻逐渐鲜活的心跳声。
“就不可以了吗?好不公平。”
“所以,游教授是想找补回来?”冉寻问。
发烧的人,连嘴唇都是温热的,又那么软。刚才指尖碰到时,她极力按捺,才压下趁人生病好好蹂.躏一番的坏心思。
但如今游纾俞思绪迷蒙,竟主动贴了过来。
隔着那件单薄到近乎能瞧出身形的衬衣,身躯柔软,随着呼吸而起伏,捎带微烫热度。
“嗯。”生病的人,诚恳得可爱。
“我要找回来。把你亲得喘不过气,要让你叫我‘姐姐’,你同意吗?”
冉寻回身,指腹滑过对方光洁如玉琢的下颔线,迫对方看向自己。
严肃问:“来找我之前,究竟喝没喝酒?”
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她心想,游纾俞可能真有什么情结,从前就执着于这声“姐姐”。
可惜战果惨淡,甚至她记得,女人还被她欺负得反过来叫了一次。
游纾俞轻摇头,“没有。我听你的话,之后都不喝了。”
很快想明白,原来冉寻是在怀疑她是否又酗了酒,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内心被揉乱,羞耻不堪,她圈住冉寻的脖颈,牵住对方的手。
含蓄,却又极大胆地隔着一层薄衣料,落在胸口处。
“喝酒会刺激交感神经,导致血管扩张,心肌收缩力增强。”游纾俞开口,“你摸,没有的。”
“可是心跳很快。”冉寻手很矜持,只若有若无抵着,却看见女人耳廓迅速染红。
连频次都快了许多。
“那不是酒精。”游纾俞否认。
她抬眼,像水流无声漫过界线,眸底水汽因为体温而悉数蒸发,其中情绪变得柔软炙烫。
“难道不是因为你吗?”她轻声问。
冉寻似笑非笑。
尽管心跳循着游纾俞的频次,在向不受控的方向坠去,她依旧搂住女人的腰,装作讶然语气,“是吗?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也第一次听见游纾俞试图说情话。
语气生疏,还没撩到人,自己倒先羞得快要止步于此了。
游纾俞抿了一下唇,为冉寻不端正的态度气恼。
又怕她果真无动于衷、浑不在意。
只好稍仰头,轻吻住她。
竟没得到太多阻碍,柔软相抵,逐渐得以缱绻纠缠。
换气时,面颊绯红,说出余下的话,“那今晚,我都告诉你,可以吗?”
“告诉我什么?”冉寻倚在游纾俞耳畔,好整以暇。
“现在可以透露一二吗,游教授。”
她知道游纾俞被她逗了之后,会更羞耻难堪,大概是不会说的。
游纾俞果真不语。
病着的人,本没什么力气,却忽然执拗地去牵她。
步步后退,直到将冉寻掀进柔软被褥里,双手撑在她身侧,居高临下看她。
低俯下身,从她脸颊处开始生疏地四处点火。
“不可以提前说。”游纾俞语气笃定。
尽管耳垂红得快要滴血,嗓音羞赧到飘忽。
“冉寻,你要……陪我过完这一晚。”她吻冉寻的双眼。
“你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