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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弟子游戏在山门下】

  【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

  ——思凡《孽海记》

  凡人之力怎可比肩神明。

  这不对劲,这相当不对劲。

  只见天地变色,整个空地仿佛被间隔出一个独立空间,天地俱籁,那些士兵们连呼吸声究竟都听不见。

  不会有人能来救他们。

  这本就是蓄意而为的一个圈套。

  渐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着痕迹地扫过这个奇怪的“沈仰”,非常怀疑他哪里出了问题。

  到底是哪里?

  他的脑袋飞速运转,却听到背后阴恻恻地声音。沈仰漫不经心,轻声说:“专心看。”

  “等等!”渐眠背后冒起一层冷汗,他试图稳住身后这个假沈仰:“别放箭,你想要什么,你说。”

  沈仰表情无辜,用很无害的声音轻轻道:“怎么会是我想干什么呢?是薄奚啊,是薄奚叫我来杀了傅疏的。”

  他一字一顿, “杀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他紧咬着字眼,声音轻慢落在渐眠耳边。格外悚然。

  渐眠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身后这个“沈仰”,他根本就没有呼吸!

  渐眠抬眼,与傅疏一个对视。

  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懂,如今也只能够赌一把了。

  “沈仰”他听见自己刻意压低的甜腻嗓音响起:“你知不知道自己最大的破绽是什么?”

  沈从这个角度,渐眠能看见他眼睛里那密密麻麻的复眼堆叠着急速旋转。

  他故作镇定的嗓音响起:“哦?”

  渐眠歪头冲他一笑。

  他唇瓣张合,讲话无声。

  沈仰心领神会。他按渐眠的指示,凑近了一些:“你想说——”

  那道声音伴随着渐眠剪腿将他勒在膝下戛然而止。

  有什么东西被傅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了过来。

  渐眠拾起袖刀,冰凉刀刃贴在沈仰的颈骨上。他好心提醒:“刀剑不长眼,沈先生还是不要乱动了。”

  在他将刀架在沈仰脖子上的一瞬,那些箭矢都改变了方向。

  齐刷刷的一声弦响。

  傅疏望向那些将士们,声调拔高:“不想他死,就都别放箭。”

  被擒住的沈仰却老神在在,丝毫紧张都看不见。

  他的唇角溢出一声轻笑,似乎是在为这群不自量力的人类而感到可笑。

  他唇瓣张合,复眼急转。

  就在一瞬,渐眠挟持的“沈仰”好像气球一样,一下子瘪了气,只剩下空空皮囊。

  渐眠听见那一声又一声,徘徊在耳边的慢声细语:“你要记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薄奚,天命不可违。”

  “天命不可违!”

  已经来不及了。

  万箭齐发。

  天空斜下箭雨,等渐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紧紧,紧紧地抱住了。

  他听到了箭矢破空入肉的声音,还有抱着他的那人身上冷冷的香气。

  渐眠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箭雨停歇的时候,渐眠也已经站不住了。

  “咚”的一声,膝盖狠狠摔在地上,抱着渐眠的那人身形晃了晃,也随即跪在地上。

  以他们为中心,蔓延鲜血无边。

  渐眠想要将傅疏抱起来,却根本无从下手。

  傅疏整个人的背后都被捅成了筛子,渐眠只能摸到尖锐的箭矢,和满手的鲜血。

  傅疏今晨起来时穿的一身洁净的素衣,如今已经被粘稠血液浸透。

  渐眠浑身颤抖起来。

  豆大泪珠从那眼眶中汇聚,像盛满了的瓷碗,盈盈晃晃,将落未落。

  傅疏艰难地抬起眼看着他,插满箭矢的手臂动了动。

  他想要为他再次抹去眼下的泪水,可是却再也没有力气了。

  “我的,我的小明月。”

  从额头上滑落的血流过他的眼睛,血雾之下,汇聚出渐眠的轮廓。

  今日得以同生共死,鲜血染红的衣袍,倒也有几分喜庆的意思,二人如此,便也似拜过堂了。

  他好像还想笑笑,有未说完的话在舌尖打转,就已经沉沉,沉沉地阖上了双眸。

  傅疏死了。

  那个《登极》中至清至洁的权臣傅疏,就这么死了。

  渐眠让他免于撞柱自戕的死法,却依旧改变不了傅疏的命运。

  他是因他而死的。

  “啪嗒”一滴眼泪落下,落在了傅疏的手背上,晕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那个沉着镇定,洁净至极的傅疏,已经再也无法护渐眠周全了。

  可他却是含着笑离世的。

  万箭穿心而过的那一刻,傅疏到底是在为护住了这雪封唯一的君王血脉而感到庆幸。

  还是为护住了自己的心上人而宽慰,已经无从知晓了。

  四月落雪。

  雪花落在傅疏已经没有生机的身体上,也落在窝在他怀里的渐眠身上。

  前路迷惘看不清,有人掌灯。

  一把油纸伞落在了他们两个人身上。那是荆山寺新任的主持大庙——善慧。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善慧低念佛法无边,向渐眠伸出了手。

  对方逃也似的躲开了。

  他就缩在傅疏那已经冰冷的尸首怀抱中,享受着此刻的安宁。

  善慧那眼含智慧慈悲的眼落在渐眠身上。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将傅疏胸前的衣襟染湿。他如此执念的人,终于也为他还了场泪。对于这个执迷不悟的蠢物来说,也算是得了个好结局。

  毕竟他从千万年前,执念就是被他采撷而起。

  那朵蠢笨的莲,只因那么一眼,就生出了心智。

  昔日主持大庙尚且弥留于世时,将这因果都说与善慧听。今日之结局,是早已被写下的。

  只是如此智多近妖的人,竟也会相信那滑稽传言。

  将云妆抛向后山,共饮荆山水。他又是为谁求的好姻缘呢。

  他合掌念一声佛法无边,轻声劝诫:“殿下,死生有命,一切不过是轮回再续罢了。”

  傅疏往世本是佛院的一支莲,因缘际会被初世还是小沙弥的主持大庙摘下,却未得渐眠回头再看一眼。

  这朵莲生生世世所求的执念,不过就是来续一段与他的缘罢了。

  如今缘分已断,恩怨两清,该投胎的,就投胎去罢。

  更何况——

  善慧的目光落在那张瘪瘪的皮子上,还有更棘手的事在后面。

  …

  那群酒囊饭袋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那些射箭的士兵竟像人间蒸发一般,看不见半点影子。

  迟睡许久的渐晚舟终于悠悠转醒,就听到底下人汇报的噩耗。

  傅疏已死。天下将乱。

  渐晚舟这个做皇帝的,第一个挤出来两滴泪,绰念自己这位居功至伟的丞相。

  小太监又一脸难色地看向皇帝, “圣人…殿下他——”

  渐眠不叫任何人碰他的尸首。

  他面无表情地掉着泪珠子,孟姜女比他都要逊色。

  天地同籁。渐眠一支一支,将傅疏尸首上插。的那些箭矢拔下,血液已经僵稠不流动,箭尖深入骨肉,拔下来也是费些力气的。

  傅疏生平端方洁净,再落难也不会让自己如此狼狈。渐眠知道的。

  他是知道的。

  旁人想要帮忙,却被他冷冷瞪了一眼。吓退了。

  待他为傅疏正衣冠时,有什么东西却从他身上掉下来了。

  “啪嗒”落到渐眠手边。

  他拾起来。

  上面两行密密的小字,正诉着眷眷情话,只是已经沾了血,些许地方也模糊看不清了。

  那枚云妆,直到傅疏死前,还揣在他怀里。

  渐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人死如灯灭,再去追寻那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

  等到消息传进薄奚耳朵里,他到底迟来了一步。

  起先他是不让人葬他的。后来荆山寺的主持大庙单独跟渐眠说了会儿话,待出来时,善慧便道:“阿弥陀佛。一切按宗制来办吧。”

  众人心下都松了口气。

  渐眠只不再发疯捣乱,他们就念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傅疏下葬的那一日,渐眠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伺候的奴才们胆战心惊,生怕一时不察渐眠就那么晕死过去。

  他扶着傅疏的灵柩,到底找了块风水宝地将他下葬。

  傅疏往日的那些同僚们一个个掩着袖子,还想为傅疏哭一场,却被渐眠提着剑拦在了一丈之外。

  他平静地有些出人意料,大家都为此惴惴不安时,渐眠柔声开口:“各位大人是自己走?”

  “嗡”的一声,白弧闪过朝臣的眼。他的声音甜蜜如常,说出的话却又骇人如此:“还是想陪丞相再走一段路?”

  众人奔逃作鸟兽散。

  只有隐在人群中的一道黑影,脚步定在原地。

  渐眠给傅疏点完香,方回头看他。

  只是几日不见,薄奚朝思暮想的这个孩子就已经消瘦如此。

  他伶仃的身体好像再也经受不住什么挫折苦难,薄奚多想为他遮挡风雨,可是渐眠如今的每一滴泪,都不是为他流的。

  两个男人交手时都知道对方各自怀揣的那腌臜心思,可是谁也没有直言道出。

  可是现在。

  薄奚知道他赢了。

  傅疏是死了,一个死人是没法跟活人争的,可是他却永远活在了渐眠的心里。

  他开始由衷地嫉妒起这个为渐眠而死的男人。如果渐眠知道一切,那么他就会记得薄奚为了他,已经尝过多少次的轮回苦楚。

  可是渐眠不记得。

  他刀尖相对,用仇视的目光看着薄奚,让他寸步不能前进。

  就在渐眠身形微动之间,薄奚终于看清了那墓碑上刻着的一行小字:

  “傅疏吾夫”

  ————————

  对小明月而言,他其实已经猜测到了傅疏的心思,云妆掉出来的那一刻,他肯定了。

  墓碑上的这行字,也算全了对于这朵痴物的一个圆满。

  至此,傅疏下线,鸣谢喜欢他的读者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