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er47

  “只道是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薄奚做了一场梦。这个梦太长了,长到好像走过沧海桑田,亿万斯年。

  他已经记不清逢年何时何月了。他一次次走过奈何,追溯着那根系的松松的红绳,问那卖汤的阿婆,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人。”

  他补充, “一个长得女孩儿气的年轻人。”

  孟婆见过太多这样心存执念的凡人了,但是到了这里,过了奈何,一切前尘往事都会烟消云散,那些都不重要了。于是她说, “孩子,那人就在前面,快快喝了汤跟上吧。”

  孟婆慈悲的眼望着他。

  就这样

  就算奈何的流速已经让她忘记对时间的概念,阿婆也对他混了个熟面孔。每次过河,他都会问一句,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人,很漂亮的一个男孩子。”

  孟婆依旧是一次次的宽慰哄劝他。

  每天过河的凡人那么多,孟婆怎么会记得哪张脸孔生的美丑呢。

  那根浅浅的红绳系着的,是薄奚的另一瓣心脏,他缺失的“完整”。

  每一世,渐眠都会先于薄奚投胎。

  孟婆的汤对于薄奚而言没有用处,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的每一世。他或投胎成王公权贵,或投胎成街边乞儿,生生世世都在追随着他的脚步。

  可偏偏人世难逢圆满好时节。

  好像天道戏弄,每一次找到他都要让薄奚晚一步。

  他或垂垂老矣已近死讯,又或幼年成疾早夭离世。甚至许多世,薄奚还未来得及与他相见,二人就已天人永隔。

  这样的境况不知持续了多少世。

  后来

  薄奚想出了办法。

  只要渐眠死在他的前面,薄奚就会在下一刻自戕追去。

  他已经不祈求能与他长相厮守,只要能在同一时空默默窥探他的人生,薄奚就已经万分知足了。

  这一世

  薄奚穿成了他的夫子。

  小少爷顽劣不堪,整日流连烟花之地。父亲为他请来了满城最知名的夫子,他却一眼就爱上了他。

  “你相不相信命中注定?”他真的生了一张相当好的皮囊,只单单这么歪头瞧着人,就是春水含情,脉脉有意。

  薄奚的心颤了三颤,他向上天乞怜的人就这么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对他说他爱慕他。

  “我总觉得上辈子好像亏欠了你,这辈子是来还你的情爱。”小少爷这一世叫思源,父亲为他取名意为饮水思源。

  薄系瞧着他,他红润的唇瓣吐出那么叫人怜爱的话,叫薄奚忍不住心烧腕颤。

  他为他讲了一个故事。

  他不渴求他还能记得他,他甚至觉得他只要这么活脱脱站在他面前,是哭是笑,是玩是闹,他都已经知足了。

  可偏偏上天硬要戏弄他。

  思潼死了。

  在听完他的故事之后,就那么安详地闭上眼睛,死在了他的面前。

  毫无预兆,像睡着了一样倒在薄奚的怀里。

  他摸着他已经没有跳动的脉搏,脑中好像有个声音告诉他,是你害死了他。

  天机不可窥泄,这对于凡人而言是灭顶之灾。

  因为薄奚的疏忽,那个上一秒还活脱脱站在他面前的孩子,就那么死在了面前。

  薄奚发了疯。

  他再一次走过奈何。

  孟婆对他重复着之前每一世说过的话。

  但薄奚不想再装了。

  他提刀闯入了阴司,弑杀三千阴兵,走到了酆都大帝御前。

  张牙舞爪的鬼面叫嚣着要吞吃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凡人,酆都大帝悲悯法度,问他所求何为。

  薄奚说:“我本意求一人,可偏偏天要阻挠我,叫我生生世世,与他不复相见。”

  大帝曰:“苍生轮转,皆是过客,你又何苦执念于此,不得轮回往生。”

  “锵”的一声,薄奚弃了剑,伏身跪于殿前:“我心中执念一人,生为他生,死亦为他死,生生世世,不求圆满,只求长伴他身边,护佑他今生平安康健。”

  酆都大帝翻开了生死簿。

  半刻,他说:“这上面并没有你说的那人。”

  除非他不是人。是鬼,是妖,或是什么死物成精。才不在这册之上。

  大帝说:“本座念你生前世世积有余德,死后冤孽一笔勾销,赐你前尘皆忘,投胎去罢。”

  薄奚磕头, “不愿。”

  他在阴司中听到过一些说法,只是如今无一人有先例成功,但他抱着那丝微的可能,将它原封不动说与大帝听; “我愿受五百年刀山,五百年火烤,五百年镇压,赌上我生生世世投胎的机会,祈求与他再续前缘。”

  “请大帝,成全。”

  一字一句,拷问其心。薄奚的话语没有波澜起伏,却将阴司中的小鬼们都吓了个半死不活。

  五百年刀山,五百年火烤,五百年镇压,这可是生前最恶之人都不能全尝受的刑罚。

  他离去的背影是那么坚定。好像走向的不是地狱刑罚,是迫不及待与心上人的会面。

  小鬼们只敢偷偷觑着大帝的案册。

  上面有大帝鲜红的漆印,只有一个字:

  “允”

  一时间,轰动了整个阴司。

  那时候尚且有小鬼们赌钱押命,都说这个年轻人大概要死在无间地狱里。

  只有一个刚刚成为鬼差的年轻小鬼,赌了薄奚能从无间出来。

  只是一个月的月俸,说不准那万万分之一的可能就被他押中了呢。只是瞬息之间,年轻鬼差的想法就被击破,毕竟谁都知道,这千万年间,还没有一个人,哦不,一只鬼能从无间地狱中度过一千五百年。

  大多都在这难以承受的折磨中烟消云散,神魂俱亡了。

  又过了几年,这件事鬼差自己甚至都不记得了。

  沧海桑田,岁月流转。

  又是一千五百年。

  当年的那些小鬼们大多已经投胎去了,已经没有人再会记得这个模糊中打过的赌。

  只记得在鬼差们的口口相传中,当年有个年轻人,去往无间地狱一千五百年。

  现在?

  现在大概早就化作一缕灰湮灭了吧。

  还有鬼差用这样的例子来教育自己的徒弟小鬼,说做人还是不要太妄生执念才好。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

  忽然间

  天地撼动

  无间地狱的门,被从里面硬生生撕开了。

  一千五百年了。

  那道门还没有被谁推开过。

  在小鬼们面面相觑之下,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人。

  哦不,那不能称呼为人,也不能称呼为鬼了。

  因为一般情况下来说,就算是鬼也不能把在身体残缺成那样。

  小鬼们只记得从里头出来了一个人柱形状的骨架。

  他的皮肉早已经在无间地狱被烧烂了,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那嗬嗬作响的牙齿上下咬合,听得鬼都觉得牙酸。

  那物开口,要见酆都大帝。

  众鬼跟着他一路,将他引去了大帝御前。

  五百年刀山

  五百年火烤

  五百年镇压

  在这一刻,他终于走到了酆都大帝御前。

  他虔诚跪了下来,他已经看不清自己原本的模样,却还能记得自己的心愿, “祈求大帝,得偿我愿。”

  那是第一次有鬼能从法度无间循迹身返。就连证道大帝的他也惊了一跳。

  但是御笔朱批,是出不了千的。

  酆都大帝这一次,翻开了他的生死簿。

  他看了良久,合上之后才说:“亿万年前,你用邪法活殉,那么想必知道,你与他,在月老庙中本就没有姻缘线。”

  “此后数世,生生错过,更应知道,有人天生就是无缘际会的,这是写在命里的。”

  “又后,你世世追随,钻了天道的空子,可知他对你生逢爱意,便会违逆天道而死?”

  那骨架在听到这句话后,才缓缓抬头。

  空空的两对眼眶,早已经看不出任何能作为人的思绪。

  原来竟是这样。

  他们是命中就被不容的一对么。

  酆都大帝也很为难,他又没有办法撕毁自己先前做过的承诺。

  在思铎良久间,他想出了一个主意。

  “既然如此,便由你亲自攒出一个剧本。”酆都大帝言:“你既知你与他不为世俗所容,想必也知你二人必定不会善终。”

  在这个前提下,薄奚与他之间必定要隔着血海深仇,冤孽万千。

  薄奚缓缓抬头,他问:“若能呢?”

  酆都大帝言:“若你二人能结于姻好,那本帝就去月老庙前,亲自为你二人求一根姻缘线。”

  以得再续前缘。

  身受刀山火海尤不为过,但若真的失败了,那就是在这三界之中魂飞魄散,再无投胎可能。

  薄奚没有半点犹豫,在与酆都大帝的对赌中筹上了自己的所有。

  这次送他去虚构世界的,恰好是当年那个赌他能从无间地狱中出来的鬼差。

  其实他都已经记不清当年那个年轻人了。可是还能记得自己赌上的月俸价值几钱。

  他说:“你可不知道,那次对赌让我赚的盆满钵满。”鬼生想不到就是一次阴差巧合,竟然实现了一夜暴富。

  就是已经过去了一千五百年,当年那些鬼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虽然画押的银子都封在了当年对赌薄奚能否从无间出来的那张协议里,可这么多年过去,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鬼差想不起当初的细节。只记得那还是自己刚成鬼的时候,不禁思忖喟叹,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甚至连鬼差自己,都在这漫长的时间中模糊了所有的记忆。

  在临到薄奚投身之前,鬼差问了他一句:“若是这一千五百年过去,你果真再能与他再续前缘,但他却记不起自己的往世记忆,你又当如何?”

  薄奚回头一笑。

  血肉在他的骨架上重新铸成,那张冷峻如山巅的面容倏然露出个难得的笑来, “我既筹谋至今,他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我只盼望能与他有一世姻缘,至于我所承受的苦楚,跟他无干。

  ————————

  想要一口营养液(贪婪的皿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