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er44

  夜半三更

  丛影蔽日。宫道阴森寂冷,风一吹呜呜似鬼嚎哭。

  今日恰逢小柱子值夜。他独自一人走在回太监所的路上。他先前是静妃宫里的人,自从静妃死后,他的地位也一落千丈,静妃宫里的人被重新分配后只有他落了个洒扫太监的累活。

  免不了无人处怨声载道,直啐那些掌事太监狗眼看人低,不就是没打赏他们银子,哪里就至于如此磋磨人。

  一阵风穿过他的身体,刮得骨头缝都疼。

  他缩了缩脖子,加快步伐。

  “三魂渺渺离阳世,无偿一道好凄凉”

  “七魄茫茫赴泉台,受了多少风霜凉”

  “狂风刮起阴风来,喉咙哽哽难下肠”

  “世间万物有无常,我的灵位哪里藏”

  …

  阴森森的唱词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宫道,小柱子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的好像在耳朵里回响,小柱子才“啊呀”一声叫出口。

  “世间万物有无常,我的灵位哪里藏”

  “我的灵位哪里藏……”

  小柱子冷汗瞬下。

  这句话宛若缠绕在小柱子身上的催命符一样,一遍遍,一声声,如同跗骨之蛆,不停催念。

  不辨男女的声音尤在继续唱悼,小福子跌跌撞撞几乎绊倒,反应过来撒丫子就要跑,

  “砰——”他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小福子双手捧头正了正脑袋上的太监帽。

  “我的灵位…”

  小福子咽了口唾沫,扑腾着往后倒退。

  他低头的那一刻,看见了离他越来越近的一席青袍。

  空空荡荡,如影随形。

  而这宫中生前最喜穿这样洁净颜色的,就是那已经死去的静妃。

  “哪里,藏?”那袍角落到他身前,凉丝丝的头发垂下来,能听得声音,却看不清五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福子的嘴张到无限大,可是此刻,叫破喉咙都没人能来救他。

  他深深知道,这是静妃娘娘含冤而死,前来报复了。

  他哆哆嗦嗦,嗓音颤抖, “静,静妃娘娘,不是奴才害死您的,不是奴才啊!”

  不管他口口声声说些什么求饶的话,那道影子驱之不散,长长念叨着一句话, “我冤呐……”

  眼见着那长长的,血红的指甲就要冲他的脖子而来。

  小柱子以头抢地,磕的砰砰作响:“冤有头债有主,奴才知道您生前最是良善,不是奴才害死您的,您何苦来难为奴才!”

  血红指甲搭在小柱子肩上。可能是风声萧瑟似鬼嚎哭,也可能是内心有鬼不敢承认,他并没有察觉出哪里不对。

  那个本应该被他吞在肚子里一辈子的秘密就这样吐露出来:

  “是皇上杀了您,您自该去找他,奴才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尤记得那晚,夜寒风疏。那晚小柱子照常给静妃送药,刚一推门,他迅速察觉到不对。

  未免太安静了。

  殿内没有一个伺候的宫女儿太监,高公公也不在。

  小柱子将托盘撂在外间的桌子上。垫着脚往内殿去看。

  这一看不要紧。他却发现静妃脚下悬空,连挣扎的声音都喊不出。

  她的脖子上被套了绳索,而那绳索的另一端,

  小柱子连看都不敢看,屏住呼吸慢慢退了出去。

  他害怕自己这个目击者被发现,从恭房里呆了一整夜。等到明天静妃暴毙的消息传出来他才敢出去。

  怀揣着这个秘密。他甚至夜夜连觉都睡不好,一做梦就是静妃那张被勒的青紫的脸,和长长吐出的狰狞的舌头。

  好在那晚应该没人发现有第三人在场。小柱子就藏着这个秘密,一直到了静妃宫中人被重新分配,而他,是最晚走的那个。

  “砰——!”枢日一肘下去,小柱子昏了过去。

  他扯了袍子摘了头套,同一侧走出来的渐眠一个对视,枢日难以掩盖心中的震惊,却被渐眠一个口型阻止声音。

  他比了个嘘声,叫枢日赶紧离开这里。

  长秋殿。

  胖猫喵呜一声跳到了枢日头上。这段时间它很喜欢这个时常投喂自己的人类。

  枢日虽然不知道渐眠是怎么察觉静妃当初身死有异的,但看渐眠好像对皇帝杀死静妃的事实并不感到惊讶,枢日顿了几秒,才问:“殿下是觉得,皇上有问题?”这个揣测一说出口,枢日就自觉失言。

  背后妄议圣人,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渐眠不语。

  枢日又说, “宫外传来了消息,说,荆山寺的主持圆寂了。”

  寺里有谁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事情,渐眠捉过胖猫,一下一下抚着,并不抬头:“人醒了吗?”

  枢日眼神黯了黯:“还没有。”

  渐眠将一部分暗卫留在了荆山寺守护,如今虽说傅疏已死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未免夜长梦多,他还是留了一手。

  “登极”故事线现在已经来到关键节点。川齐的大军此时正集结在京都五十里外扎营。随时都会攻入京都。

  雪封常年安逸,战备资源和将士与川齐拉开了极大差距。更不要说对方还有主角攻薄奚的气运加成。

  在书中

  废物太子渐眠将京都布防图给了自己爱慕的沈大公子沈仰,同时为叛军攻城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渐眠穿来至今,这只蝴蝶煽动的小翅膀救了许多人的命,也让本应该死去的傅疏现在仍活着。却依旧无法阻挡主角攻报仇灭国的步伐,可见剧情走向的大势不会因为渐眠做的小手脚而偏离太多的主线。

  渐眠想起书中最后这位废物太子的结局,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更多的……渐眠长长叹了口气。

  傅疏

  快些醒来吧,

  虽然能够料想到剧情进展的方向,可是速度这么快是渐眠始料未及的。

  一觉醒来,冲锋的号角集结,渐眠是被宫中乱糟糟的脚步和嚎哭声吵醒的。

  渐眠连夜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枢日有心不让他们发出动静,但却无可奈何。

  宫中变天了。

  渐眠睡醒只是懵了一瞬,就迅速反应过来。

  他眨巴眨巴眼睛,恢复了几分精力。使唤枢日:“将我的太子公服找来。”

  小福子死后,渐眠的贴身侍候就由枢日亲自来,宫中危机重重,交给谁枢日都不放心。

  好在渐眠使唤人使唤的理直气壮,适应良好。

  他在枢日的服侍下穿好太子公服,纤细的身姿被衣服束的笔挺修长,这让枢日瞬间反应不及。

  在他心里还是个小孩子的殿下,如今竟真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了。

  “走吧。”渐眠阔步。 “我们去上朝。”

  议政殿沸沸扬扬。

  大臣们早早来到。就连那称病不出的太上皇也拖着虚弱的身子坐在了龙椅上。

  渐眠走入殿中,见到皇帝时脸上并没有半分惊讶。

  他拱了拱手,行礼问安:“父皇身子可好些了?”

  渐晚舟说:“已经好些了。”紧接着,他又道:“清除叛贼,吾儿功不可没。”

  渐晚舟的话刚刚摆出来,底下就有人站了出来。

  渐眠打眼一瞧,认出这人是将沈骄进谏为翰林院孔目的右相齐雍。

  被他这么直勾勾盯着,大多人都忘不了太子殿下威胁他们活吞人肉的事情,回想起来一阵胆寒。

  齐雍手捧笏板,进言道:“如今冀王已除,国玺又已被太子殿下找回。按宗制礼法,殿下应当归还国玺于圣人。”

  渐眠“喔”了声,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大家就已经将太上皇的位置恢复了,好像那个退位让贤的不是渐晚舟一样。

  渐晚舟赞许一笑, “吾儿。”

  渐眠并不接他的话茬, “如今川齐叛军压境,傅相的衣冠冢更未入土,怎么大家不关心关心正事,反倒琢磨起这些无关紧要的宗制礼法来了?”渐眠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了,怎么大家是把逃亡的路线都制定好了,如今万事具备,只差东风。”

  齐雍斥道:“黄口小儿,何以污蔑我等!”

  渐眠也沉下脸来。

  一众见他脸色阴沉,俱都抱团,没几个敢附和齐雍说话的,毕竟都知道他们这位太子殿下,连自己的亲叔父都敢虐杀。如此心性,杀他们岂不只在一念之间。

  渐眠问:“城外大军压境,父皇意下如何?”

  不待渐晚舟说话,齐雍便率先开口:“当然是先让那些老弱妇孺去挡挡先锋,保留精英部队,护卫圣上!”他拱了拱手; “圣上在,江山在。”

  他连话都没有说完,渐眠侧身拔了枢日的剑就刺向齐雍。

  这不是他第一次血溅朝堂。也不是他第一次发疯杀人了。

  但大家仍旧是吓了一跳。

  他的话戳在了渐眠的雷点上。男子汉大丈夫,上战场杀敌,建功立业,报效国家,那是天经地义。

  但绝没有让女人孩子出去送人头的道理。

  渐眠一字一句,说:“丞相齐雍,包庇川齐叛贼沈骄,勾连通敌,致使内忧外患,孤不杀他,不足以泄民愤。”

  他话锋一转,矛头直指那端坐明堂的皇帝, “儿自叛军处将国玺夺回,儿之功绩,圣人是否有疑?”

  渐晚舟眼神复杂,好像第一次暴露出他藏在这幅软弱皮囊下的真实情绪, “你父无疑。”

  渐眠说好。他单膝跪地,仰头盯着渐晚舟,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如今川齐大军压境,内忧外乱,儿自请带兵出征,圣人可允?”

  渐晚舟意味深长地看着殿下跪着的渐眠,心中趣味却更深了。

  他拍了拍手,笑道:“允。”

  渐眠速步走出殿门,脚步是显而易见的慌乱。他自诩是个恶毒懒惰的无能之人,却无法眼看着那些无辜的生命白白送命,纵然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但仍旧有人能够看出。

  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弱点。

  渐晚舟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的怜悯与不屑暴露无遗。

  那么渐眠,你又当如何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