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6

  鹤柳风的心怦怦作响。

  薄奚离他非常近了,近乎一个拥抱的姿势。他瘦瘦高高,薄薄的眼皮垂下,露出个有点儿可怜的表情:“鹤公公,太监所的那些人…”他点到即止,鹤柳风当即会意。

  他拿出绝无仅有的耐心温和道:“我早就跟你讲过,有事自己不要硬撑。”

  鹤柳风渐渐放松警惕,他脚尖轻踮,靠近心上人,声音甜腻:“这有什么的呢,只要我一句话,他们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薄奚扼住他的脖颈,趁他不备强塞进他嘴里什么东西。

  鹤柳风反应不及,再想吐出来已经为时已晚。

  薄奚将他扔在地上。

  一改先前那副温和低贱的模样。

  “鹤柳风。”他叫他的名字。

  “我要你做我的眼睛。”

  那药在他身体里迅速起效,狰狞丑陋的红纹爬上他的身体,伴随着心脏突突的剧烈疼痛,他连站都不稳,双膝跪爬着到他身前, “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薄奚一笑,露出个小小的梨涡,显得天真又良善:“没什么,一点儿让你听话的好东西。”

  他指尖捻起一粒药丸,慢条斯理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考虑考虑,嗯?”

  他说着考虑,却根本不给人第二条生路。

  不管是什么,都能顷刻间要了他的性命。

  他没有选择。

  薄奚需要他,需要一双监视皇帝的眼睛。

  在后来逐渐的渗透中,鹤柳风才发现原来这前朝后宫,多有薄奚的眼线和手脚。

  他也不怕鹤柳风发现,每月一次的丸药,如若鹤柳风没有及时吞服,就会面临万蚁噬心的痛楚。

  原来初见那面,薄奚所说的不需要,是真的不需要。

  他若是想,这宫里没人能伤他半分。

  他懦弱惧事的外表下,是一颗毒蛇般的心。

  火舌舔舐着铜盆中的热炭,鹤柳风回神,道:“如今朝堂上下各有异心,傅疏也重伤昏迷,雪封上下已经没有主心骨了。”

  他拱手:“恭贺王君。”

  薄奚轻嗤:“太早了点。”

  薄奚问:“国玺的下落,可曾查明?”

  鹤柳风摇摇头:“并不曾。”那国玺在花神祭前些日子就已经丢失。当时皇帝忧心重重地传他查明国玺的下落,他将整个乾清宫上下都翻了个干净。

  结果还是没有。

  如今才放出国玺下落不明的消息不过是想趁傅疏昏迷,让雪封自乱阵脚。

  虽说宫内宫外眼线甚多,但傅疏将禁庭守的固若金汤,尤其是太子的长秋殿,鹤柳风曾要进去查探,都被傅疏安排的人给一举重伤。

  如今皇帝式微,太子无国玺而继位不正不顺,皇室宗亲虎视眈眈。

  雪封内乱外患,才是他们现在最想看到的场景。

  鹤柳风日复一日地给皇帝下毒,每日只在饮食中添加少量的一点点,于身体并不会有剧烈反应。

  但时间一长,毒入骨髓,就再无救治可能。

  渐晚舟如今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胆子也越来越小,夜不能寐时生怕叛军杀入禁庭砍掉他的头颅。

  他仅仅做了个乾清宫失物的局,蛊惑皇帝说出国玺失踪,好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

  渐晚舟竟就真的信了。

  果真和他那个废物儿子一样的蠢货,不堪大用。

  他低垂着眉,询问:“王君,这月的药…”

  薄奚丢了个锦囊给他。

  鹤柳风松了口气, “多谢王君。”

  “宫内四乱。”薄奚慢声开口, “必要时候,护他周全。”

  鹤柳风捏丸药的手紧了紧。

  一切进展都朝着与“登极”原著中同样的剧情走向,但唯独这个太子渐眠,是他始料未及的变数。

  似乎不知从何时起。

  这个废物太子就变了。

  他再也没有无故责打惩治宫人,也没有像从前那般奢靡无度只知挥霍。

  唯一不变。

  就是他那更胜从前的跋扈。

  从上次见,他轻飘飘就喊自己在大雪殿前罚跪,面上的表情都无辜。如果说薄奚是一柄已经开刃的利剑,那么渐眠就是背后阴人的毒蛇。

  他在想,会不会渐眠也是穿书者。

  这个想法从很早之前就在他的脑中徘徊过,但最终还是被否认。

  在“登极”原著中,太子渐眠的最后结局是被剁去手脚,做成人彘。如果渐眠当真是穿书而来,定会竭尽全力改变命运,将薄奚斩杀于萌芽之中。

  但他没有。

  不光没有,甚至在外人眼里,薄奚一度成为了太子殿下的男宠。

  何其不公。

  他被薄奚当做棋子,而渐眠却被他捧在掌心。

  他不是看不出薄奚对他的重视,他连窥探都觉得妒火中烧。

  他比谁都希望渐眠死。

  而偏偏薄奚下达了这样的指令——他要他护渐眠周全。

  这句话的潜意思再明白不过,渐眠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鹤柳风也别想独活。

  他迟迟未应。

  薄奚的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

  如炬如芒。

  鹤柳风一悚,将将反应过来,垂首回道:“是,王君。”

  鹤柳风刚要告退,就见这帐中的支柱上不知何时跑进来只猫儿,猫浑身雪白的一只,两只眼睛是幽幽的蓝色,见人看过来,竟也不生畏怯,娇娇地叫了声。

  鹤柳风最讨厌猫了。

  他一个跃起,就将那只猫抓了下来,他想要扔进铜盆中,薄奚却在此时开口:“出去。”

  鹤柳风抓着猫,那猫遇到威胁,尖锐的爪子一下挠在了鹤柳风手上。

  他下意识就要摔死它。

  用力一掷,却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薄奚卸去力道。

  他挟住他的肘腕,借力一推。

  鹤柳风听见一声沉沉地“出去”。

  视人命如草芥的薄奚竟会怜惜一只畜生?他感到不可思议。

  营帐中。

  那只猫警惕地缩在角落里,薄奚也不去管它,过了半会儿,它便放下戒心,又跑出来。

  在薄奚眼前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

  好像知道方才是薄奚救下自己,不会拿自己怎样。

  他看着这只雪白的猫儿,自顾自地, “我也有一只猫。”

  那只猫摇着尾巴喵喵叫。

  “他刁蛮又跋扈,可是我却很喜欢。”

  *

  宫内。

  动乱比预想中要来的更早。

  皇帝称病不朝,傅疏昏迷不醒,朝中无主,人心各异。

  渐眠从头到尾都未曾露面。

  他就守在傅疏榻前,一刻不曾离去。

  枢日每每看到,都不禁感叹,虽说这小殿下自小便给大人闯下诸多祸端,但真到了这时候,竟也是顶顶的情深义重,就是喂水喂药都不曾假手他人,比亲子还要孝顺恭敬。

  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

  若是让渐眠知道他将自己比作傅疏的儿子,指不定又在背后想些什么坏点子捉弄他。

  渐眠之所以守在傅疏身边,也并不是什么所谓的情深意切能一概而论。

  他深知现今傅疏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傅疏身死是雪封衰败的开始,他虽扭转了傅疏撞柱自戕的结局,却保不齐有什么意外发生。

  他在心里隐隐觉得,不管他这只异世界的蝴蝶如何煽动,事件终究以不可抗力的趋势随波逐流。

  傅疏昏迷了三天。

  按理说并不应该。

  仅是伤口感染,傅疏武将出身,不应该被一箭射中就伤重不醒。

  渐眠视线落在傅疏脸上。

  他几日未曾进食,双颊微凹,瘦的明显。

  渐眠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端起托盘上的药碗。一口一口,喂进傅疏嘴里。

  依稀傅疏说过的话还历历在目。

  渐眠喟叹一声,将药碗撂在一边。

  傅疏,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夤夜将至。

  小福子守在外殿,睡得酣畅。

  许是这段时日管教不严,上下守夜的太监竟都不知溜去哪里了。

  这给他们更加行了方便。

  一众深衣潜行的人影溜进大殿。

  推开殿门,透过帷幔纱帐,能够看见其中的起伏。

  稳了。

  他们势在必得。

  白虹闪现,弧光映在帷幔之上。

  里面的人丝毫未查。

  他手起刀落—— “噗呲”

  刀身下陷,触感却有些不对。

  那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鞭抽中脖颈勒了起来。

  是谁!

  他死死拽着勒在脖子上的钢鞭,那鞭子却越来越紧,叫他呼吸不能。

  他欲打手势呼叫同伴,却无人回应。

  他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中计了。

  身后那个鬼魅般的身影将鞭子越收越紧,在他耳边轻声低语,如阎王索命,他说:“好好睡一觉吧。”

  明灭的火光蔟簇燃烧,大殿呼啦一声,枢日带人复命。

  他跪在渐眠身前:“殿下,俱已伏诛。”

  那刺客的尸首被小福子拖下去。

  渐眠倚在美人榻上,拿巾帕一根根擦拭手指。

  那张饱满红润的唇瓣中吐出骇人轻语,他说:“一片片将肉刮下来喂狗,骨头……”

  他想了想,笑的灿烂美满:“置于议政殿前,叫百官上朝时也看看。”

  杀鸡儆猴。

  手段骇人。

  小福子拖着尸体走到殿门口,枢日正好看见那巨尸首。

  他仿佛头一次认识这个娇气高傲的小太子般,瞳孔大睁到不可置信。

  渐眠他,渐眠他竟生生绞断了那人的脖子。

  或许傅疏说的对,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再是那个躲在人身后的小太子了。

  今夜之前,渐眠将枢日单独叫来,让他着人在殿内埋伏,一有异动,杀无赦。

  枢日问他:“是川齐叛军么?”

  渐眠摇摇头,说不是。

  那些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宗亲族人,已经按耐不住了。

  如今渐眠就是他们最大的目标。

  渐眠一死,独留个懦弱病重的太上皇,谁能不为这权力之巅而动心。

  今夜,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