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雍的心一下被吊了起来。

  只是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他迅速调整了表情,余光扫过后方,那里空空荡荡,只剩一碗凉茶。

  他稍稍安下了心。

  “沈先生也在这里?”傅疏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地掠了他一眼。

  渐眠身边的人,傅疏一眼便认出来了。

  沈仰上前揖礼:“是…臣下与沈孔目原便是旧相识,今日——”

  “沈骄。”傅疏打断了沈仰的话,视线落在狼狈跪坐的沈骄身上,淡淡地:“几日前你曾向少海身边进献一人。”

  他平铺直叙,说的笃定。

  沈骄含糊应下。

  “说起来,你也是东宫出来的人。”沈骄内心一颤,身体比意识先行一步,俯首跪叩在地:“臣下不知,不知……”

  傅疏知道他与哥哥都曾在东宫待过,沈骄不知他到底了解多少,亦或者说,他们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傅疏的监视之下?

  沈骄心下一沉,不敢细想。

  “沈骄。”他说:“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沈骄面前出现一双长靴。

  再往上看,他对上一张沉静端方的清癯面容。

  事到如今,傅疏却仍旧宁和平缓,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那些急躁冲动的情绪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

  沈骄第一次感受到了义父口中傅疏的“难搞”。

  他就像是一座山,巍峨难越,他在一天,雪封的江山便稳稳当当。

  僵持之间,外面砰的一声,枢日推门闯入:“大人,中堂起火了!”

  中堂,中堂便是放置那几具太监尸体的地方。

  齐雍隐晦地觑了眼枢日,见他眼中除了对中堂起火的疑惑之外,再无其他。

  他这才放心。

  看来傅疏知道的并没有多少。

  认证物证俱毁,便是傅疏内心有所怀疑,也不能耐他如何。

  只见傅疏神色沉稳,长身直立站在原地,连头都没回。

  齐雍清了清嗓子,看着堂下混乱一幕:“小子年轻气盛犯了错,方才被我略作惩戒。”

  “来人,还不快给傅相备茶——”

  他踱步过来,拍了拍傅疏的肩膀:“实在让傅相见笑了,不如前厅坐坐,稍歇歇脚?”

  他咳了声,遍布褶子的一张脸笑开了花:“傅相好不容易来一趟,快!去将我那坛上好的花雕酒拿过来,待我与傅相好好陈叙旧情。”

  傅疏没有动作。

  齐雍给沈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下去。

  正当沈骄暗自松了口气时。

  下一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疼——!”

  指骨被一双长靴碾压重踩,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响声。

  漫不经心的声音自上方响起,他垂眸,神色晦暗难辨:“沈骄,我耐心有限。”

  ……

  渐眠正于半梦半醒间,手腕传来的轻微瘙痒叫他下意识缩了缩手。

  “你不要动。”说话的声音有些无措。

  他牢牢扣住渐眠往回收的手,犹豫片刻,按上去的力道放轻,自说自话地:“会疼么?”

  渐眠睁开眼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少年瞳孔澄澈,似乎在为他肌肤的娇敏而感到苦恼,眉头紧紧蹙着,认真地拿指腹一点一点给他揉摁舒缓。

  嗯哼,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又回狼窝,这感觉不要太科幻。

  他叹了口气,习惯性地露出个笑,只是长相太过美艳,于是衬着也像是挑衅。

  “你不要笑。”

  少年捂住他的嘴。微凉的手心蹭过鼻翼,散出好闻的草药气。

  他有些苦恼地, “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

  晏宁手腕里的那只虫子在疯狂跳动,薄薄的皮肉被撑出形状,骇人又奇诡。

  晏宁说:“它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说着,晏宁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有些怀恋地回忆起什么味道。

  渐眠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的伤口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短短时间内,皮肉重新便的光滑平整,割口处只剩点点红痕,仿佛只是不小心被轻擦一下了。

  试问什么还能比想要自己性命的人近在眼前还要瘆人?

  答:这人竟然还要跑来给自己疗伤。

  “不要再笑了。”他故作严肃。

  渐眠点头应了下来。

  晏宁于是放下了手。

  “你的伤好了。”他嗫嚅着,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到底少年人憋不住话,残忍的蛊师心性单纯地小声窃窃“奇怪,这里怎么又开始跳了?”

  渐眠:……

  渐眠正色,看着他以一种十分不解的神情抚摸着自己的心口,似乎对这件事实在疑惑。

  通常情况下来讲,心悸的发生统共只有几种情况:备受惊吓,先天疾病,极端兴奋以及……

  那双柔润美丽的眼睛闪起奇异光泽,他卸下紧绷力气,左右扫视一圈,发现这里是自己的地盘。

  知道他一身本领视皇宫禁卫于无物,但也没想到晏宁竟然直接找来这里。

  “长秋殿里的其他人呢?”渐眠问。

  晏宁有些心虚地咳了两声。

  他看着渐眠的眼睛,逐渐败下阵来:“我有一种能吐丝的虫子,只要碰上人的身体,就能几息致幻。”

  他翘起唇角,语调里有显见的骄傲:“他们都睡过去了。”

  说话间,他似乎并不觉得叫阖宫上下的人都昏睡过去有什么奇怪。

  渐眠很短地喔了一声。

  接着,他问:“你是来做什么的呢?”

  是来要他的命,还是放虫子咬人?

  晏宁蹙起眉头,这似乎真的很难让他给出什么答案。

  渐眠嘟起嘴巴,很赌气一样:“那就做你该做的事好了。”

  晏宁并没有听出这几句话里的引导,他摇了摇头,极力否认:“我不是来杀你的。”

  渐眠低头不语。

  晏宁于是很快地说:“我来是因为——”

  那双冰凉的,不知屠戮过多少人姓名的手轻轻碰了碰渐眠的手指, “你看起来,该是我的。”

  哦豁。

  纯情弟弟爱上囊中猎物。

  这是谁写得狗血恶俗戏码?

  渐眠毫不犹豫地收回手,甚至往后缩了缩,与他拉开距离:“但是你把我弄痛了。”

  他看了眼天色,又补一句:“看上去我还昏睡了很久。”

  “不是的,不是!”晏宁急急说:“一开始……”他含糊待过,然后说:“后来我就没再想取你性命了,只是那蛛丝本来就有轻微致幻毒素,这才会让你忽然晕倒。”

  晏宁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渐眠在他眼里已经从一个速战速决的任务目标,转而往其他不可名状的地方发展了。

  “你愿意和我离开这里么?”他第一次诱哄一个人,却苦于无法找到什么可具吸引力的东西,只能干巴巴地说:“别人给我,报酬。有很漂亮的珠子和钗冠。”

  他在用自己拥有的东西作为筹码,希望能够博得渐眠的欢心。

  他似乎并不知道那些东西拿到人前会引起多大的骚动, “你一定会喜欢的。”他笃定。

  没有人不喜欢这些东西,就算不喜欢,他也可以找出别的东西来送给渐眠,只要他喜欢,只要他能跟他走。

  “如果我说我不愿意?”

  渐眠挑眉,平静地看着他。

  晏宁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再开口时,神色认真地, “你打不过我。”你打不过我,他想:所以我把你抢走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哇哦,纯情弟弟真不讲理。

  渐眠面无表情的想。

  他试图拖延时间,等待那些愚蠢的,无能的废物发现东宫的不对劲,进而前来查看,通禀傅疏救命。

  于是他垂下眼睫,倔强地摇头:“我不跟你走,你会伤害我。”

  晏宁一时有些受伤。

  师父只教会了他一身杀人的本领,却并没有教他如何讨取爱人的欢心。

  晏宁忽然又想起师父的话:如果你找到了一个人,将他视作你生命的爱侣,那么就不要给他以逃脱的手脚和能力。

  师父意味深长地摸摸晏宁的头,在他看不懂的目光里重复道:“不计后果,不遗余力。”

  晏宁喃喃地重复着,渐眠这次没有听清。

  但只见晏宁再抬眼时眸中泛起奇异光泽,他抬手,在渐眠还未反应过来时后颈猛地一痛。

  “唔哈…。。”后颈奇异蠕动,什么,什么东西被放进来了?

  接着,晏宁咬破自己的手指,血珠泛着草药的香,他声音轻轻:“你想喝一口吗?”

  渐眠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忽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奇怪,我是谁?

  面前这个人又是谁?脑袋……脑袋好痛。

  该死的——不能,不能被他蛊惑。

  “你想喝一口么?”那道声音又在问。

  我,喝什么?

  什么东西,好香。

  “你想——”

  “他不想。”在渐眠眼神涣散,即将点头之际,有人猛地扯住渐眠的头发,将他已经要舔舐到晏宁指尖的身体往后拉。

  薄奚面无表情地看着面色酡红的渐眠。

  因为被暴力扯起头皮,他的一双大眼睛里氤氲起一层浅浅雾气。

  他好像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意识,一时间只想靠近那让自己觉得香甜无比的气味。

  “你不乖。”薄奚手下失了分寸,眼神阴郁地, “小明月忘了规矩了么?”

  规矩?

  渐眠懵懂抬眼。

  渐眠眼前闪过重影,他忽然想起来,旧日里,是有一个人,以一种让他足够刻骨铭心的方式,一下一下,将规律烙在他的身体上。

  “小明月?”晏宁撑起身子,咂摸着这句话的含义。

  在下一瞬,一双暴起青筋的手直直往晏宁的方向而来。

  “找,死——!”那道声音自牙缝挤出,字字切齿,句句挫冰。

  他双目通红,像患了疯病,哪怕晏宁的蛛丝如此锋利,紧紧缠勒在他的手腕上将将见骨,薄奚都未曾松开半分。

  僵持许久

  砰一声,晏宁被大力掼在床上,又被扼住脖颈扔下地。

  晏宁的双手无力地耷拉着。

  是刚刚被薄奚强力拧断的。

  盛怒下的男人仍旧能一眼看穿他的弱点,这种强大到近乎可怕的洞察力,晏宁不得不服。

  薄奚低垂着眼,看着一脸青紫的晏宁。

  他手下用力,几息便将骨头拧的吱嘎作响。

  晏宁擅蛊,但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双手被废,谁胜谁负显然已见分晓。

  他并不是薄奚的对手。

  薄奚眯起眼,铁钳似的手腕渐渐收紧。

  “不,不要!”

  渐眠鞋袜都没穿,哒哒哒跑下床,从后面抱住薄奚的腰,哭的好像那死了夫君的小妻子:“不,你不能杀他。”

  薄奚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问:“你说什么?”

  渐眠听出他声音里蕴含的危险,犹豫片刻,还是想要救下晏宁的想法占了上风:“你不能杀他。”

  “我不能?”

  渐眠点头。

  薄奚叹了口气,似乎在为他的自不量力而感到可笑:“我能。”

  “你不能。”他笃定道。

  紧接着,薄奚就看到他不知打哪儿掏出来一只簪子,虽是木制,但尖端锋利,他将尖端对准自己,又含情脉脉地分心觑了眼晏宁:“你不能杀他。”

  薄奚:……

  二人僵持着,渐眠滴答滴答,落下大颗的眼泪,柔怨地:“我要和他同生共死。”

  他小嘴叭叭,这样没良心的人,竟有一天也能说出同生共死的话。

  薄奚一下被捅了肺管子,纵然他知道渐眠如今的不对劲肯定和晏宁有些关系,但他仍旧克制不住的感到妒火冲天。

  他像一个嫉妒的怨妇,硬要拆散旁人的好姻缘,却苦于不能奈何心上人。

  于是蓦地松了手,故作轻松地:“我放他走。”

  渐眠点点头。

  正在这时,晏宁忽然暴起,那被扭断的双手,以一种扭曲奇诡的姿势,不死不休地还要直抵薄奚命门。

  “想清楚了吗?”薄奚垂眸,看向这只不知死活的虫子。

  “你最好快点滚。”他说:“不然我真的会控制不住杀了你。”

  晏宁顿了两秒,深深地看了眼渐眠,咬牙离开了。

  待他走后,渐眠仍然恋恋不舍地觑着门口的方向。

  “人走了。”薄奚顺过他的簪子,妒火冲天,阴阳怪气地说些胡话, “你要殉情我就将他鞭尸扔进海里,叫你们永生永世无法见面。”

  渐眠果然不再看门口。

  脊骨被一寸寸抚摸。

  薄奚似乎在考虑从哪里下手能一击致命,但落下去时又化作极轻的爱抚。

  “你不乖。”薄奚剐下他的衣裳。

  渐眠双唇微张,露出的肌肤雪白,薄奚深深咬了下去,含糊地, “你要给我戴绿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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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嘤嘤嘤,大脑宕机,想要喝喝白白的瓶瓶奶

  话说,悄咪咪(大家都在买谁的股啊)八卦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