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薄奚很快地垂下了头。

  渐眠瞥见他手指上的焦黑,明晃晃的嫌恶不加掩饰。

  薄奚懂了,薄奚拿花瓣水洗了三遍,又用熏香好好的染了一遍。

  渐眠满意了,他挪了挪窝,长长的头发铺了满床,薄奚上来时小心避开,将自己卷进了被子里。

  渐眠穿的厚厚的,却不让他得意,伶仃单薄的脚趾又冰又凉,踩在薄奚暖暖的肚子上,还要威胁:“赶紧暖和起来。”

  好像在为薄奚不能很快的化身炭炉而感到可惜。

  书中曾讲,他内力蕴厚,雪地行军都要比旁人少穿好几层束缚。

  渐眠阖眸小憩,觉得甚有道理。

  抛开其他不提,薄奚果然比暖炉还要好用。

  挺阔高大的少年委委屈屈蜷成一小团,半点地方都不占,还要履行额加职责,稍稍降下半点儿温度都会平白招来一顿踩踏。

  渐眠白的要命,像雪地里的狐狸,蓬松的尾巴摆在身后,昏聩的要失了颜色。

  因此稍微热一点点,都会从头到脚蔓上氤氲的粉。

  薄奚微仰着头,连犬牙都觉得燥。

  床帏厚厚的被蹬落,只红红的灯烛泣着泪,汪汪地淌落烛壁上,积下一层透亮。

  嶙峋的指节一寸寸往上探,渐眠看着这样骨瘦伶仃,手指触上去却是一捏一个坑,皮肉软腻的要陷进去。

  白弧一闪而逝。

  锋利的刀片尖端抵着渐眠细细长长的颈,微微下压,热热烫烫的血液就要喷涌出来,染得脏脏红红。

  薄奚瞳孔骤缩,声音放的轻:“渐眠…?”

  他低低的笑起来:“小骗子,你是渐眠么?”

  渐眠胸腔下的脏器平稳跳动,似乎半点未察。

  他看上去睡的相当熟稔。

  薄薄的刀片藏在袖中,连搜身都不轻易能查到,薄奚清楚知道哪里能一击致命,也有把握杀了他能顺利脱身。

  他居高临下,不错眼地盯着渐眠。

  他似乎睡得很熟,头发像新裁的缎子,柔顺地在被面上铺开,润润凉凉的,薄奚漫不经心地缠在手上,又松松的盖在他脸上。

  原来头发被缠死了也是会这样没脾气,软趴趴的枯竭。

  渐眠垂在一侧的小指忽地动了动,像梦魇时坠下深渊,清醒着往下落。

  片刻

  渐眠倏地咳了起来,咳的惊天动地,身体不受控的往上迎。尖刺透薄薄皮肉,细细血线顺着润白的颈洇湿被面。

  他与死神的距离仅在薄奚一念之间。

  薄奚静静地看着,直到他咳嗽时身子再次弹起,尖锐的刀片马上要没入大半,他才倏然将刀片收回袖中。

  归于平静。

  在渐眠阖眼入睡的这段时间,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殿下。”他拍拍渐眠的脸,眸如漆珠,脱口而出的话又轻又温柔:“殿下怎么了?”

  渐眠不再咳了,张了张嘴,嗓音嘶哑的要命:“水…”

  薄奚停顿片刻,才若无其事爬下去找水。

  渐眠手指往上移,摸到枕下冰凉的蛇骨鞭,半阖的眼里哪有半分困倦。

  背后的冷汗涔涔,早已浸湿被褥。

  薄奚很快回来,温热的茶水被灌进喉咙,渐眠好似毫无察觉,半点不设防的继续睡去。

  薄奚趴在床头看他,没一会儿,他就发现不对了。

  ——渐眠发热了。

  皮肉热热烫烫,嘴唇干干的,小小声喘着气。

  薄奚啧了声,转身就要去叫小福子。

  他走了没多久,便折返回来,门被从里栓死了,薄奚拿了个稍大的茶壶,灌了满满一壶烫烫的水。

  他不懂,但小时候阿姐就是这样给他治高热的,灌水,然后丢被子里躺半天,就能活蹦乱跳的起来。

  但渐眠可能比较难伺候,一壶水灌进去小半壶,剩下的都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衣裳湿湿黏黏贴在领口,这样冷的冬日,没一会儿就要嗖的干硬。

  真烦人。薄奚从未见过这么麻烦的人。

  他三两下将渐眠身上的直襟脱了,只敞着领的中衣未褪,大片软白泛红,他冷的瑟缩。

  薄奚规规矩矩的爬上榻,还是缩在床脚,气沉丹田,也不再管他。

  但渐眠就是比较神奇。

  他冷,众所周知,冷就是能触发一个人最基础的本能。

  热源就在身边,渐眠软烫的脸埋进被子里,以蛆虫蠕动的速度磨蹭到了薄奚腿边。

  薄奚面无表情的挪远了些。

  渐眠故态复萌,这下学聪明了,长臂一环,双腿一夹,完完全全将人挂在了薄奚身上。

  薄奚:“……”

  呵。

  反复几次,推也推不开,薄奚也倦了,裹着被子将人团起来,倒在了渐眠的玉枕上。

  真是麻烦精。

  只是渐眠睡觉很不老实,可能先前习惯搂姑娘,手指顺着流畅皮肉钻进去,从喉结摸到脖颈,最后寻到个舒适姿势,没安全感的小孩一样蜷在薄奚怀里,软软的脸贴在胸膛,膝骨总能顶到薄奚的痛处。

  那根肋骨本也没长好,反反复复被顶碾,薄奚如死如生,几十次想掐死他,又见他乖乖睡着,一腔怒意竟成了哑药,叫他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

  渐眠惯例是不早朝的,一众宫人端着盥盆,面巾,香膏子,在殿外垂首侍立。

  小福子是听见里面有窸窣的动静才放轻呼吸进去的。

  殿内处处铺了毯,走起来来静谧无声,他躬着腰进殿,打眼一瞧就愣住了。

  他吞下那点儿窥见辛密的心惊,只暗暗嘀咕薄奚这样有本事。

  才多大会儿功夫,昨日还被捆着踢断肋骨,今日就已登床上榻合拥而眠了。

  几乎是小福子刚刚跪倒在外殿的一瞬,面前就站了个人,视线往上扫,先是一双长的惊人的腿。

  “福公公,还有核桃么?”

  小福子丈二摸不着头脑,大早上起来怎么还要起核桃来了呢,他也没多想,并一根小小的木槌递给了他,“薄奚啊…”

  “嗳。”他应的这样痛快,澄亮的目光落在小福子脸上,叫他倒不知怎么开口了。

  小福子一脸的欲言又止,眼睛从薄奚微敞的衣襟掠到丝丝冒血的胸膛,他摆摆手:“没事,快去吧。”

  大雪连瞑不昼,殿内昏昏暗暗的,小福子恍惚没一会儿,就听殿下在叫他。

  小福子:“少海。”

  “去…”渐眠略一沉吟,指了指床沿剥好的碎核桃:“给狗东西喂上。”

  狗东西是渐眠养在偏殿的一只小梨花,胖的连动都不愿意,跟主子一样德行,能躺着绝不挪窝,狗东西之前是不叫狗东西的,有个很矫情的名字,叫乌追。

  把懒货说成千里马,渐眠不能忍,穿进来后的当晚就给改了名儿,只是宫人们还是不敢叫,主子的玩意儿也比他们娇贵,一日三餐还是精心伺候。

  不过比起这个…小福子脸都皱成一团,心惊肉跳地看着跪在床沿的薄奚。

  他只穿单衣,身形却稳的很,小木槌撂在一边,手拿手指去剥硬硬的核桃壳,腥甜浓稠顺着指缝砸在地上,洇进深深的毯子里,无事发生一样的平静。

  这么缺德的事,没第二个人能干出来。

  碎渣渣给狗东西,就是完整的核桃他也不吃,嫌东西上染了血,就要蹙眉丢到一边。

  ‘真是下床就翻脸。’这话他不敢说,只敢在心里偷偷腹诽。

  “渐眠”是个虚有其表的蠢货,这几乎是整个禁庭公认的事实,薄奚不光要认,还要再添一句,是个懦弱胆小的蠢货,行事这样嚣张,真闹出人命来连收场也不能,傅疏是个惨的,十天要分八天的心给他,明里暗里不知训诫过多少次,狗改不了吃屎,半点用都没有。

  但分明一样的脸,薄奚却能一眼看出他的不同。

  薄奚的目光落在了渐眠的颈上,长长细细的一截,几微的血点就要蔓上青紫,他自己没发觉,就是被薄奚箍住的脚腕都淤血一片,这样容易留痕,简直不像个男人。

  也对,他娇气的不行,半点委屈都不肯受。

  被伤害一点就要百倍还回去,没人比他更恶劣,也没人比他更会欺负人。

  渐眠招了招手,小福子膝行上前。

  他微微倾身,饱满的唇翘起来,又在咕哝什么坏主意。

  薄奚一向听力极好,指甲盖翻飞,嫩红的肉被蹂躏的血肉模糊,他似是半点儿不查,很仔细的去抠核桃薄薄的褐膜。

  敛下的眉眼不着痕迹的斜扫,他漫不经心的把玩床头小高屉上嵌的大颗夜明珠,粉白的指甲有一层浅浅的月牙,根根葱段似的漂亮,一截润白的皮肉光滑柔腻,叫薄奚想起他肉嘟嘟的小腿肚,一陷一个窝,多粘人似的。

  薄奚觉得有意思。

  他不是不知道,渐眠那日在芙蓉厅就对他起了杀心,动手的力道就是奔着要人命去的,只是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怨,叫他见他的第一眼就非要弄死他不可?

  或者

  他想到那个几乎不可能为人知道的秘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又或者,那张美艳皮囊下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薄奚舔了舔干涩的上腭,不着痕迹的笑了起来。

  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