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下午三点多钟,太阳堪堪西移,却又并没有移动太多的时候。

  楼梯间那道窄窗外,第一缕阳光刚刚打在窗棂上,却还未及映入窗内。

  所以这一刻,即便只有一道窄窗相隔,内外光影的明暗却格外分明。

  叶知秋拉开楼梯间那道沉重的大门,抬脚跨上第三阶楼梯时,恰恰看到了正站在明暗分界线上的秦见鶴。

  男人斜斜地靠在窗边,姿态悠闲。

  因为背光,所以面容略显模糊,只能看出被光影勾勒出的,深邃立体的五官线条。

  犹如最高明的雕塑大师,以极致热爱为工具勾勒出的那般完美。

  完美到,即便叶知秋对这张脸早已熟悉,也依然会控制不住地心生震撼。

  以致于,连秦见鶴什么时候向他伸出手来,做出邀请的动作,叶知秋都没有注意到。

  因为那一瞬间,立于光影之间的那人,给他带来的巨大冲击力,让他心底蓦地生出了一种创作的激情来。

  已经修改了许多次,却始终不太满意的那件展品,忽然就在他脑海里清晰了起来。

  好像只用一瞬间,那道难关便被轻易攻克。

  是此刻正立于光影中的那人,给了他光影运用方面最美好的启发。

  站在那阶台阶上微微仰首,叶知秋还未及开口,就听秦见鶴低沉悦耳的嗓音回荡在了空旷的楼梯间里。

  “叶知秋,”男人叫他的名字,含了清浅笑意的嗓音低低对他道,“过来。”

  叶知秋抬脚往上,踏上最后一阶楼梯时,他的手掌被人紧握在了掌心里。

  斜阳轻微偏移,虽然只是微不可察的弧度,但窗棂上那抹光却分出了细细一线,不偏不倚映入了叶知秋的眼眸里。

  一瞬间,那双浅棕色的眼眸几乎变成了金色,喜悦笑意盈于其中,美得让人心惊。

  “秦见鶴。”他说,想要告诉他自己刚刚迸发的灵感。

  只是,那个名字刚刚出口,拉长的尾音还未及落下时,叶知秋就被人用力拉进了怀里去。

  唇与唇终于相接,好像在办公室那个吻并未被人打断一般。

  叶知秋细窄的腰线被人箍得很紧,宽松的衬衣下,凹进去深深的优美弧度。

  空气中很安静,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在空间中回荡,听起来格外让人脸红心跳。

  好一会儿,穿透窗玻璃的那线阳光打在眼尾处微微发出烫意时,秦见鶴终于微微往后撤开了一点。

  他们额头相抵,彼此都在平复着自己略显急促缠绵的呼吸声。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先开口。

  明暗交错的光影中,秦见鶴漆黑眼睫微垂,视线凝在叶知秋被吮吻到湿漉红润的嘴唇上。

  手随眼动,他抬手,拇指指腹不轻不重地揉向他的唇瓣。

  “刚怕什么?”他问,嗓音微哑,“孟达看到就让他看到。”

  叶知秋:“……”

  他启唇想要解释,可那枚搞怪的手指趁借机探入他温热柔软的口腔之中,压住了他的舌尖,漫不经心地搅弄。

  叶知秋:“……”

  晶亮的口水顺着唇角滑落,在细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亮白暧昧的水痕。

  叶知秋忍无可忍地缓缓收紧牙关,直到齿尖深深陷入皮肤之后,秦见鶴才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么凶。”他说。

  作乱的手指终于退开,叶知秋恢复了说话的自由。

  “喂!”他好笑。

  “怎么?”秦见鶴低问,漫不经心地逗他。

  叶知秋心头微烫,刚要开口说话,手机的嗡鸣声便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响了起来。

  “接电话。”叶知秋改了口,笑着催他,“让别人知道大领导每天带头摸鱼的话,看你以后还有什么威信?”

  “我不要威信。”秦见鶴拉着他还想低头,却被叶知秋笑着抬手捂住了嘴唇。

  那双眼尾处已经染上了一抹浅淡绯色的漂亮眼眸中笑意温柔,叶知秋催他:“快。”

  笑声低得犹如鼻音,秦见鶴终于垂眸,将自己的手机掏出来,两人齐齐看到了屏幕来电显示上的名字。

  是魏杰。

  秦见鶴抬眸,和叶知秋对视一眼,随即将电话接起来。

  音量被调低,秦见鶴点了外放,和叶知秋一起听。

  “秦总,”魏杰开门见山,“唐乐的父母到了,不知道怎么从小护士嘴里打听到了叶知夏的病房,唐父正在大闹。”

  算不上意外。

  毕竟,无论谁家的孩子被人这样伤害,都不可能保持平静。

  只是,魏杰下一句立刻就变了味道,

  “唐父好像……”魏杰有点犹豫,“好像并不怎么关注唐乐的伤情,来了也只隔着窗户往里看了一眼,接着就提出了巨额赔偿,倒是唐母,倒像是真的悲痛欲绝。”

  “当然,”魏杰又说,“也可能是我多想了。”

  都经历过不同类型的奇葩父亲,秦见鶴和叶知秋一时有些沉默,谁都没有对此发表意见。

  “唐乐还没醒吗?”叶知秋问。

  似乎讶异于这个时间点上叶知秋竟然和秦见鶴在一起,魏杰那边略略顿了片刻才说,“医生说,大概率今天晚上。”

  “嗯。”叶知秋应,声音极淡。

  事实上,在他面前,唐乐一向都表现的格外柔弱,格外贴心。

  这也是上一世,他为什么特别容易对他心软的原因。

  也因此,昨天知道唐乐差点被叶知夏撞死的那一瞬间,他习惯性地对他有了一瞬的心软。

  甚至于,还有一点微妙的难过。

  如果不是上一世太过惨烈的经历,如果不是上一世金宝宝那条腿,以及李少君脸上被磨到再没有笑容和少年气的疲惫神色……

  或许,他真的会感性战胜理性。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他的思绪竟然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想起了上一世的一些事情。

  金宝宝出事之后,除了他的父母外,就一直是李少君和白优在照顾他。

  那时候,他的精神状态极差,根本没有多余的能量去分析去思考。

  也是到了后来,他才有了别的想法。

  患难之中,少君好像牵住了金宝宝的手,成为了他最终活下去的支撑与希望。

  叶知秋并不确定,所以一直压抑着这种想法。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这种想法在他脑海里却史无前例地清晰了起来。

  眼眶处隐隐有点发热。

  而这一点热意,终于将他心底那点对唐乐不合时宜的心软重新压了下去。

  唐乐不配。

  而他也没有资格代替任何人对他心软。

  眼睫垂低,叶知秋不动声色地把自己跑偏了的思绪拉回来,听魏杰继续在那边说话。

  “听说,昨天叶知夏醒过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差点把病房给掀了,还是打了安定才安静下来,”魏杰说,“唐父这一闹,叶知夏好像又应激了,现在医院一团乱,连记者都来了。”

  记者们汇集在楼下,这会儿医院的安保人员正将人往外赶。

  魏杰打电话的主要原因也是因为这件事情,

  虽然,叶知秋已经和叶家撇清了关系,但这样的丑闻传出去,外界又怎么可能不把他扯进来?

  “唐父这会儿闹着要出去接受采访,”魏杰继续道,“想要拦住他,除非替叶知夏出那份巨额赔偿金。”

  “那不可能。”握住秦见鶴的手掌,叶知秋一口回绝,“你带唐乐的父亲出去接受采访,他早一点出去说话,记者们才能早一点离开,医院是看病的地方,别让他们打扰了病人休息和医生的工作。”

  “接受采访时把人带远一点”秦见鶴也沉声叮嘱,“不要占用了急救通道。”

  “好。”魏杰应声,挂了电话。

  太阳西斜,灿金般的阳光从狭窄的窗口照了进来,

  秦见鶴倾身拥抱叶知秋,低头亲吻他的发顶。

  “这件事情早晚要闹出来的。”叶知秋语气平静,“你已经决定要用故意杀人的罪名将他送进了,不是吗?”

  虽然他没说是谁,但他们彼此都明白,他说的是叶知夏。

  “是。”秦见鶴说,“我已经和律师团开过会,最低也是杀人未遂。”

  “而且,”秦见鶴继续道,“除了叶知夏,我手里还有叶铮的一些资料。”

  他微微停顿,“你要看吗?”

  “看。”叶知秋点头。

  对于叶铮,他还没想好具体的处理方式。

  但刚刚秦见鹤对秦唯安的安排,确实给了他一点灵感。

  但无论如何,他需要更多的资料来作为谈判的筹码。

  “晚上我带给你。”秦见鶴说,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电话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是周同鑫。

  叶知秋是知道周同鑫的。

  如果不是真的有什么很着急的事情,他绝对不会特意打电话给秦见鶴的,

  “你上去吧。”叶知秋微笑。

  秦见鶴没动,安静地靠在窗台上。

  背着光,他眼底的神色更见深邃,沉沉地落在他的身上。

  “我看着你下去。”他说。

  叶知秋笑了笑。

  事实上,他并不难过,一点都不。

  或许,在大部分人眼中,最近叶家意外频发,导致他在短时间内失去不少亲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从上一世,他和齐鑫走到一起后,他身边就再没有亲人了。

  和齐鑫在一起的前几年,拼了命帮他打拼事业,暂时还没有被彻底PUA的那段时间里,陶若晴偶尔还会给他个电话。

  自然,并不是因为她关心他。

  而是为了探察他的想法,稳住他,让他不起疑心。

  后来,他彻底成为一个“废物”,再无威胁之后,无论他过得多艰难,甚至于已经难到活不下去,叶家人也从未露过面。

  不仅如此,就连他回叶家也会被拒之门外。

  他的亲人,其实早就死了。

  也或许,他从来就未曾拥有过。

  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又何谈失去?

  但他并没有向秦见鶴解释什么,只微笑点头:“好。”

  沿着楼梯下来,即将走到秦见鶴视野之外时,楼上那人忽然又叫了他一声。

  “叶知秋。”

  “嗯?”叶知秋回首,看到秦见鶴仍以之前的姿势靠在窗边,正安静地垂眸看他。

  莫名地,他心底忽然泛起酸酸软软的甜意来。

  他竟然忘了。

  他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最好最好的亲人。

  比叶家那些人,要好上千千万万倍。

  “下班带你去吃好吃的。”秦见鶴说。

  “嗯。”叶知秋点头,笑意慢慢盈满眼眸,也同时牵起了唇角。

  阳光已经照不到他的身上,但他的笑容在昏暗的楼梯间里,却格外明亮。

  映在秦见鶴漆黑的瞳仁里,像是比背后炽烈的阳光还要明媚,还要灼热。

  一上一下,一高一低,两人安静地对视片刻。

  终于,秦见鶴眼底再次流泻出清浅的笑意来。

  “去吧。”他说。

  噙着笑意,叶知秋拉开了楼梯间的大门,一抬眼,他对上了孙朝阳的眼睛。

  叶知秋平时就很随和,无论对谁,大都是带着笑的。

  只是此刻,他的笑意很明显和平时并不一样,是温柔缱绻带着甜蜜的。

  如果是平时的话,如果换个人的话,肯定能发觉其中的微妙。

  只是,孙朝阳却好像有着极重的心思,他并没能注意到。

  “小叶老师。”他招呼了一声,在靠近叶知秋后微微顿住了脚步,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一般。

  “嗯。”叶知秋含笑冲他点头。

  既然孙朝阳没有开口,他便没有停留,很快和他擦肩而过。

  只是,还没走出去几步,孙朝阳再次在他背后叫了一声:“小叶老师。”

  这一次,叶知秋终于停下了自己的步子,微微转身,向他看了过来。

  牙关紧紧地咬在一起,孙朝阳咬肌鼓了起来,但好一会儿后,他还是摇了摇头:“算了。”

  他说算了,叶知秋便也没有再问。

  他再次冲他点了点头,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门一开一合,叶知秋的身影不见了。

  孙朝阳眉心皱成一团,不知道是懊恼还是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才抬脚进了电梯间。

  半个小时后,临近四点半钟时,网络上不出意料地多了一条热搜。

  叶知夏驾车行凶的事情被媒体报了出来。

  唐乐父亲老实巴交的老农的形象立刻刷屏,涕泪交流的样子瞬间获取了大部分网友的同情。

  一瞬间,网络上沸反盈天。

  【我靠,叶知夏不都是素人了吗?他怎么还在作妖?】

  【如果真如唐乐父亲所说,是故意撞人的话,那他涉嫌谋杀吧?】

  【不会最后要和高文烨两人,夫夫联手把牢坐穿吧?】

  【有点吓人,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唐乐是不是之前抄袭叶知秋的那个?】

  【是的,是的,这人也是个颠的,当时不是还用跳楼来公然威胁叶知秋吗?】

  【我只是同情他父亲,这么大年纪了,这样涕泪交流无助的样子,真的太让人心酸了。】

  【唐乐确实有点颠,但以前是真没看出来,原来叶知夏也这么颠?】

  【算是颠公撞上颠公了。】

  【还真是“撞”。】

  【无法想象,生活在两个颠公之间,叶知秋的日常得有多刺激。】

  【所以,这事儿到底和叶知秋有关系吗?毕竟,他和叶知夏是兄弟,老话说的好,兄弟齐心嘛。】

  【楼上别扯,叶知夏要真是为了哥哥,当初事情发生时,连白优,孟青言都在为叶知秋说话,怎么就他一声不吭的,没有理由他的反射弧这么长吧,事情过去那么久他又想起来为自己哥哥出气了?】

  【+1,别扯叶知秋。】”

  【但除了叶知秋那件事情,确实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了。】

  【我猜和叶知秋脱不了关系,唐乐是叶知秋的同学,和叶知夏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我押是因为叶知秋。】

  【之前叶知夏在和高文烨的关系里不是挺窝囊吗?怎么这会儿知道发疯了?】

  【……】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直到晚上,秦见鶴和叶知秋双双坐进餐厅之后,依然没有消停。

  不仅没有消停,而且,一下午的发酵后,还多了各种离谱猜测,其中,甚至不乏一些阴谋论。

  当然,叶知秋一向极好的形象也在这些讨论中渐渐被覆上了一层阴霾。

  只是,叶知秋并不在意。

  他不是艺人,也早已明白,面子这种东西,困住的永远都只有自己。

  而且……

  他很确定,这件事情,很快就会翻转。

  香甜的海鲜粥,巨大的澳龙,以及鲜甜的帝王蟹一件件摆上餐桌。

  叶知秋摩拳擦掌,一双弯弯的眼眸亮得惊人。

  秦见鶴垂眸剥虾,将鲜嫩的虾肉放入小碟,推到他的面前。

  “慢慢吃。”他含笑。

  手机在桌角不停震动,秦见鶴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直到叶知秋喝了半碗粥,吃了六七只虾,觉得肚子里已经被填了七七八八时,才握着蟹腿好奇问:“群里信息吗?”

  “嗯。”秦见鶴低低地应了一声。

  “不用回吗?”叶知秋说。

  “他们在讨论要去哪里吃饭给你压惊,另外,”秦见鶴眼底笑意浓郁了些,难得染了点促狭之意,“俞任之之前说要给你磕一个,回头正好可以补上。”

  “嗯?”叶知秋有点疑惑,眼睛睁圆了些,“给我磕一个?”

  “嗯。”见他好奇,秦见鶴笑着放下手里的餐具。

  他取了餐纸擦手,然后将自己的手机解锁,调回发布会那天的信息给叶知秋看。

  叶知秋接过来,慢慢滑动着之前的信息,一边看,他一边忍不住笑出了声。

  【俞任之:我靠我靠我靠靠靠,云开的幕后老板竟然是嫂子?】

  【汪岐棠:不行了我,从没有这么震惊过,我现在都以为自己在做梦,已经把手臂都掐青了。】

  【汪岐棠:说起来,难不成是小叶,不,叶总看我和小屿的关系,才把之前电池方面的合作给了新动力?】

  【汪岐棠:幸亏幸亏,好险好险。】

  【孟青言:震惊到今天完全入不了戏,导演没办法,只能给我放假了。】

  【俞任之:哈哈哈哈哈,笑死,青言竟然有入不了戏的时候,黑料,先截图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汪岐棠:有没有可能,导演也震惊到握不稳镜头了?】

  【俞任之:有可能。】

  【俞任之:嫂子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俞任之:我不管,小屿赶紧的,把嫂子约出来,我想嫂子太久了。】

  【孟青言:嫂子是你能想的?】

  【孟青言:我的黑料?是谁之前说云开幕后掌权人肯定是个老头子的?】

  【汪岐棠:哈哈哈哈哈。】

  【俞任之:……】

  【俞任之:谁说是老头儿了,必须是如花美少年才对。】

  【孟青言:】

  截图是之前的聊天记录,俞任之之前说云开幕后掌权人是老头那句清清楚楚地显示在了屏幕上。

  【汪岐棠:任之,不得给小叶好好赔罪?】

  【孟青言:磕一个。】

  【俞任之:靠,怎么地啦,光凭嫂子的美貌我磕一个就不亏,磕就磕。】

  【孟青言:截图留存。】

  【汪岐棠:@秦见鶴,回头记得让叶总受这一拜。】

  【……】

  叶知秋笑:“这么有意思?”

  “嗯,”秦见鶴淡声,“要进来吗?”

  以前没考虑过和秦见鶴的朋友建立太过密切的关系,完全是因为,那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和秦见鶴的将来会怎么样。

  但是现在,秦见鶴的朋友已经是他的朋友。

  叶知秋含笑点了点头。

  不过片刻,他的手机就震了一下,被秦见鶴拉进了四人小群里。

  新成员加入的信息刚一弹出来,群里立刻再次炸了起来。

  “等回头,”秦见鶴将蟹钳肉夹出来,送入叶知秋面前的餐盘里,“我押着俞任之给你磕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