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的出入口似乎出了问题, 海水往里灌注的量变大了。
萧长引把司空姌和药茯苓的尸骨烧成骨灰准备带回陆地埋葬,她拄着剑在泥泞的田里蹚水,这会儿泥水已经从膝头涨到了大腿。
萧长引走到一半突然停住脚, 她望向结界口的闸门,想:为什么闸门会留有一道开口?如果魔族杀了司空姌和药茯苓,没必要保护现场, 还特地关上门。倘使他们要关上门, 为什么还要留一条缝?这样做简直就像故意留线索给萧长引, 邀请她进来一样......
不好!中计了!
萧长引拔出常羲, 内里打在剑柄上,借由后冲力弹出泥田, 同时掷出符纸环绕结界。
符纸贴满结界内壁, 尚未引得符咒生效,结界内壁便如蝗虫染上农药般挣扎扭曲起来,如同年久硬化的墙上红漆一般, 扑簌簌剥落下来。结界壁嘭嘭鼓胀,拼接成凹凸不平的肉块,都是人的各个表皮部位,血肉融合地粘结成整个结界腔体, 腥陋不堪。
“又是人畜吗。”
萧长引想起自己是炼制人畜的先驱, 不由自嘲, 这算是搬石头砸自个儿脚吗?
下方涌上腥风,萧长引在跳跃向上的空档里勾起双腿, 脚跟几乎踢到臀部,泥田里的泥水登时变成血水肉汤, 依稀可见被底部腾起血汤冲起的脂肪泡。血汤里伸出挂着肉筋的骨爪,在空中探抓, 萧长引若再晚半步便会被抓破足踝。
萧长引吹散一张剑符,右手划出剑指,开出一柄御风剑,踩在脚下,常羲到了左手上,展开手臂往后一挥,正好斩断肉壁上伸出的颌骨。她向闸门望了一眼,闸门的开口已经变成了一个长满锯齿的圆形口器,里里外外几圈利齿,在肉膜和分瓣的张合下轮转。
萧长引沉眼,这是个有进无出的口袋,如果她刚才没有警醒,只怕这会已经卡在口器里进退不得。
她引爆贴满肉壁的符纸,炸裂的肉块很快又黏合上,没完没了的。但不炸开肉壁,肉壁上又会长出颌骨和刺鞭,只用剑削不完。这特性和人畜相同,这些烂肉八成是炼制人畜剩下的烂渣,用来建造结界。
萧长引观察四周,想是从闸门的位置突破出去,还是在肉壁上炸一个大口子。
下方肉汤里有异动,看来是正主要来了。
萧长引额头渗下冷汗,不知道来的是什么段位的人畜,如果是十豢徒,她只能动用月瑕了。可是用了月瑕她又很大的几率会陷入昏迷,就算不昏迷也会瘫软无力,到时候怎么逃离这里也是问题。她握紧剑,先看清来的是什么再说。
血汤开始冒泡,萧长引看着突突的血水和其中打转的脂肪泡,竟联想到冬日里加满辣子的连锅汤,喉中一阵干呕,只觉后几年内再也不想闻到辣子连锅的冲鼻气味。
血汤里的脂肪泡都被扑腾散了,化成黄白的油水漂在血淋淋的肉汁上,暗沉的红色下面慢慢浮出一大片黑色的影子,萧长引看着那影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冷汗把剑柄濡湿,握着有一点打滑。
萧长引的脊柱窜过一道冷电,摇摆的衣角先是向下垂,短暂的寂静后,倏地向前扬起。还没感到什么,萧长引斜过肩膀,什么东西窜了过来,在萧长引移动的肩头上碰了一下。
萧长引控着御风剑弯腿斜飞,目光射向背后,眼皮微微跳动。
“偃月。”
“认识我了吗?”偃月拉下斗篷的帽子,嘴角夸张地扬起,笑容像是憎恶中带着挑衅,“看来你是想起来了什么啊,小贱种。”
萧长引的目光从偃月身上扫过,偃月雪白的长发证明她身上的色素在慢慢衰退,这是过度使用人畜力量的反噬。说起来,神月记得偃月一直不喜欢宵月,因为神月偏爱宵月,偃月心里记恨,常常明里暗里与宵月作对。而今萧长引是宵月两次自转生的宿体,偃月自然仇视她的紧。只是偃月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萧长引已经唤醒神月的元核,与神月的主神识合二为一了。
“不知道上次你在听月仙典里是怎么逃脱的,不过这次你的命算是到头了。小贱人,你要么选择乖乖被我吃掉,要么选择被你的老熟人绞烂肚子再被我吃掉。之前有霪霏捣乱,不过现在可没人能阻拦我。”
听月仙典里卢雪逆炼成的人畜模样又浮现在萧长引的脑海中,悲愤涌上心头。萧长引右下方的血汤里冲起泡沫,藏在血水下的黑影突地冲了上来,她反射性的一瞥,便又看到一场噩梦。
萧长引握剑的手开始战栗起来,不是因为恐惧或愤怒,而是一种由命运压迫的无奈和力不从心的落寞交叠而成的疲惫。
她的右侧下方,从血池里冲出一个人立的家伙,散发着阳炎仙气的味道。如果萧长引没有猜错,这股阳炎仙气和谢燏身上流出的很像,她曾被谢燏的仙力侵入魂髓,所以她清楚地记得这股力量。
它拥有像人一样的四肢,不过表皮看起来让人很不舒服,是一种类似橡胶粘液触感的质地,甚至有些光亮,能够反射出微光。仅从表面上看,它的橡胶肌肤似乎分泌着黏液,在某些部位呈现水滴状的突起,像水肿的关节。
它没有脑袋,腔体的上部累着层层褶皱,像被剖开散落堆积在两边的腹部皮肉,褶皱中间挤出一条长又粗壮的红茎,色泽暗红,像屠宰场里搁置太久快要腐烂的红肉。
不知道它是否有感官,但它确实抬起了被褶皱覆盖的上部,伸长粗壮的红茎向萧长引所在的方位探索。
萧长引不忍低头看那人畜,不知何时,她身边的人一个个被折磨成这样,到最后竟是变得连妖兽都不如。那些人,死后都要被肢解,和大量肉块和在一起倒入熔炉,最后沦为“行走的死物”,肮脏,丑陋,不得解脱。
偃月妖冶的红唇犹如蛊毒:“怎么样,你是选择乖乖地被我吃掉,还是被这孩子绞烂肚皮,再让我分食?”
偃月的嘴脸透出一股子莫名的骄傲,大约是她制得了阳炎仙源的人畜,用它来对付阴月仙根的萧长引,能让萧长引感到最大程度的痛苦。
萧长引的身子变得沉重,她挥剑抵住人畜的进攻,被长舌般的红茎卷住剑刃。萧长引如此僵持着,抬着眼皮,问偃月:“你吃了我想怎样?你想成为我吗?”
偃月被她问得一怔,眼前萧长引的神色让偃月陌生,萧长引沉寂的眼珠,说话间眉宇间淡然的神情,又让偃月感到久违的熟悉,还隐藏着一丝畏怯。
“成为你?”偃月强撑着大笑,“成为你那样弑圣的败类吗?”
萧长引眉目微沉,挑起人畜的红茎,将它慢慢抬起,偃月注意到她的动作,皱起眉,对人畜下命令道:“谢燏,你在等什么,还不动手吗?要我对你下命令?”
萧长引一惊,不禁转头看那可怜的人畜,难道说谢燏还保留着人的意识吗?
人畜的褶皱翕动着,像垂死之人割破的喉咙,其间脆弱的声带在缓慢地震动。
偃月凶相毕露:“绞杀她。”
萧长引的剑被人畜的红茎勒得粉碎,人畜的褶皱一层层展开,每一层都挤出缠着金色毛发的红茎,四面八方朝萧长引袭来。
萧长引看着眼前的景象,快速谋算她接下来的所有逃生路线,驾轻就熟地闪躲在红茎的缠绕之间。她的目标不在于击败人畜,她现在不能打开天眼,看不出击碎人畜的关键畜卯所在,与其与人畜厮杀,不如......萧长引沉眼,把偃月的身影烙在眼底。
不如就此回收偃月。如此一来,神月的元神仙力就彻底还原了。
萧长引打算把凭现在的情况仅能使用一次的月瑕赌在偃月身上。
“偃月。”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找我谈话?看来你增长不少,看来师尊的元核帮了你太多。我一直不明白,我们同是师尊元神所生,你顽劣不堪,为何师尊总是对你偏爱有加?”
萧长引在人畜的红茎根部都下了咒缚,暂且得以控制住它,但很快人畜的阳炎仙气就会烧化符纸。而且萧长引担心人畜还保留着谢燏“化血”的能力。得速战速决。
“我来告诉你原因吧。”萧长引说。
偃月有些错愕:“你能告诉我什么?你当真以为你反噬了师尊,你就便是阴月的主人吗?我告诉你,你永远都不会是,能坐上阴月圣座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萧长引看着人畜,它在蓄力等待什么,萧长引猜那是人畜在发动大范围的化血。她看一眼偃月,或许偃月知道谢燏的能力,但不一定清楚那能力的范围有多大,因为偃月是个自大的人,她每天炼制那么多人畜,肯定不会一一关心每个畜卯的细节。那么,就让萧长引利用这一次吧。
谢燏,对不住了。事后我会让你解脱的,你便安息吧。
偃月还陷在她的美梦里,“等到那一日,我便与朱曦霪霏齐平,我亦可吞并阳炎幻心,战胜了豢,即可获得长生的不朽魂力!”
“战胜豢就有不朽魂力是谁告诉你的?”
萧长引一边与偃月周旋,一边计算化血能波及的范围,一路佯攻引导偃月进入人畜作法的血池。
萧长引选的位置很巧妙,距离人畜很远,但刚使偃月、人畜和她位于一条弧面上,这三点连接,正巧形似一弯月牙。
偃月高昂头颅:“你打算从我打探到什么永生的讯息吗?别痴人做梦了。”
“不。”萧长引正色,“偃月,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最疼爱宵月吗?”
偃月的身体骤然冰冷,直愣愣望向萧长引。
人畜蓄力完毕,无数层褶皱霎时翻起,像烈日下晒爆的卷皮,震荡出扇形的灵波,像四面肉壁层层推动。
“贱人,你不用故弄玄虚!若不是朱曦亲自往师尊元核里注入阳炎宗源,根本就打不开元核的封印。朱曦沉睡了那么久,你以为你——”
忽然,偃月想起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事,僵直地愣在那里。
化血的灵波膨胀,已然触及到了偃月所处的弧线边缘。这个位置依然伤不到她。当然,萧长引引她到那不是为了用化血灭掉她,化血是摧毁不了偃月古灵元的。萧长引真正的意图是......
“因为宵月分得了我的‘爱’,她愚笨,却不蠢。而你,偃月,你分得了我的‘执’,却沉溺其中,无限堕落。”说着,萧长引站在月牙弧线尖端的位置,以对角线的阵势对偃月开启月瑕,偃月周身被化血灵波所困,动弹不得,又沾上月瑕黑洞,必死无疑。萧长引说:“你的不幸在于朱曦吻了我。”在顾红绫第一次亲吻萧长引的时候,朱曦和神月命运的齿轮便已经开始转动。
神月的月瑕其实是一个时空转换滞留机制,作为月瑕的主人,她自然可以操控时空转换的方向和滞留时间,所以月瑕对她来说既是高伤武器,也是逃生法宝。
正巧,通过月瑕能去雷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