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家族的人都已经守在了遗忘之境的外边, 谁都不敢逾越一步。谢煊和南宫星纬都负了伤,他二人的明争暗斗众人都看在眼里,谁对谁下的手都心知肚明。可怜的是明鹭, 不知被什么毒物咬了,染了衰血症,伤口封不住, 每日每夜地往外掉血。只有薛景澄一个人好着, 好心给其他三家送药, 不知是真情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顾红绫跟在明鹭身边, 盯着他胳膊上的两个血窟窿,想:这莫不又是谢燏的手笔?可上次她与乱花谜短暂交手, 不是答应乱花谜不阻挠这次角逐的吗?
明鹭骑在兽上, 给不停流血的窟窿倒药粉,有人前来通报,说薛景澄又派人送了药膏来。明鹭放下药瓶抬眼去看, 薛家侍从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顾红绫站在一旁,看明鹭和薛家侍从有说有笑,下意识往山路上边望去,薛景澄远远地望着这边, 对上顾红绫的目光还点头行礼。
杜鹃山上有人畜, 蛭已经撤走了, 很多人畜都不是他手下的,看样子这里有很多炼制人畜剩下的残渣。明鹭的心思已经不在角逐上, 反而被顾红绫调查的长生会吸引,和她查起人畜来。吕蓉蓉死后明鹭已和吕家没有关系, 如今只想全身而退。可是现在得了衰血症,偏偏药仙茯苓又不知所踪, 着实头痛。
下山路上,顾红绫对明鹭道:“薛景澄总是做的和和气气的,一点角逐夺冠的表现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
明鹭的血气又吸引来一大群妖兽,他皱一皱眉,让护卫摆阵,转向顾红绫,“你在怀疑他么?”
顾红绫说:“我看你很早就怀疑他了。”
明鹭道:“现在他很安稳,太早撕破脸皮不好。倒是你那位萧女修——”
“怎么突然提到她。”
“我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我看她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精气神比我还好,却天天在山庄里喝茶钓鱼的,你看是不是请她来帮我?”
顾红绫望着前方的树林,低吟少许,“我去跟她说说。”
她也觉得萧长引醒来后格外“消极怠工”,既不帮明鹭角逐,也不调查长生会,还说什么帮她找回记忆?
傍晚时分顾红绫回到阁楼房间,萧长引还是不在。
顾红绫出门,在西苑走了一圈,都没找到萧长引。
等到月亮爬上夜空的时候,萧长引才轻手轻脚地回来。
顾红绫抱胸坐在床头,看也不看她,颇带有兴师问罪的意味:“你去哪了。”
萧长引解下外袍挂在床头,“随便走走。”
顾红绫的余光扫过她一眼,道:“明天开始,你跟我一起进山吧。我怀疑杜鹃山里有炼制人畜的熔炉,找到它以后一定能找到长生会的线索。”
萧长引闻言,转过头看她,“你在请求我吗?”
顾红绫愣住,她看着萧长引,萧长引一脸从容,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
“萧长引,你在跟我说话吗?”
“嗯。”
顾红绫别过头,笑一声,“是啊,我一直对你呼来唤去的,差点搞忘了,你现在是正神仙家,不是我的奴-隶。”
萧长引把手放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坐在床边,“如果你想要我做什么事情,我去就好。我只是想问你,你叫我做的事是否是你所期望,还是别人叫你做的什么。”
顾红绫直出冷汗,萧长引这是知道明鹭请她帮忙了?
“红绫。”
顾红绫惊道:“什么?”
萧长引把手放在顾红绫的手背上,靠过去,“司空庄主请我们帮一个忙,等忙完这件事,我再跟你进山,好吗?”
顾红绫疑惑:“要多久?”
萧长引揽过她的肩膀,带着她往窗外看去,“你看,月亮越来越圆了。再过几日是司空庄主大婚。你也看出来了,庄主她心有所属,怎愿嫁个乱花谜那个不男不女的大魔人。所以,她要请你帮她穿一下嫁衣。”
顾红绫算是听明白了萧长引的意思,挣开她,一脸错愕:“这是要我代嫁?!”
萧长引抓住她的手,手腕用力把她带进怀里,直直凝视她的眼瞳。
萧长引摇一摇头,对她微笑:“你想要一场婚礼吗?”
------
入秋,月高气爽。
喜婆眉开眼笑,前前后后忙开了。
“瞿嬷嬷,火烧盆放哪里?”
“门槛那边。”
“瞿嬷嬷,这个红绸呢?”
“挂那边横头上。”
“诶。”
喜婆穿着一身深红曲裾,推开重重障子,穿过露天花场,月光落下,打在她抹满白-粉笑嘻嘻的脸上。
喜婆找到坐在水镜边的盛装少女,做礼,咯咯笑道:“庄主,吉时将到,请盖上盖头吧。”
顾红绫微咬着唇,侧身靠在凭几,看着镜中红妆,犹疑。
喜婆嗨呀一声,径自撩起叠在桌面的红盖头,展开,轻轻罩在顾红绫头顶,挽住她的胳膊,扶她起身,“庄主,请吧。”
顾红绫低下眼,只能从盖头边缘的缝隙里看到地面和大红色的绣花鞋,跟着喜婆慢慢走着。
她们穿梭在灯光和烟火的照映里,听着嘈杂的声音。
顾红绫还在想几日前萧长引说的话。
......你想要一场婚礼吗?
你说我......和谁?
你代司空庄主出嫁,你说是和谁?
萧长引,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我没有开玩笑。我有一个计划,需要你帮忙,你要做的就是代替司空庄主参加婚礼。我会保护你,放心。
你要保护我?从乱花谜手里?你怎么保护?
红绫,这个计划需要你。你要相信我,同时,这也是你对我的赔偿。
我为什么要赔偿你?
因为你瞒着我私下勾结谢燏,如果不是找你,我不会受那么重的伤。红绫,你该不是以为每次我到了快死的境地都能活过来吧。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我答应。嫁。
......
回忆至此。
顾红绫抬起头,眼前一片火红,只能隐约看见几道人影。
喜婆扶着她左拐右拐,“抬脚,放,过。抬脚,跨,过。”
大厅中宾客满堂,除了参与角逐的四大家族,还有一些大部分人不认识的角色,大家只道是庄主的旧识。
出席婚宴的人不少,好在顾红绫和司空姌身量相差不多,厚厚的嫁衣披上,加上红盖头,与她不曾见过几面的人都看不出什么。
喜婆婆乐呵呵把顾红绫推到堂前,“来,庄主。”她从新郎的手里牵过花团的另一头红绸,交到新娘手里,“这可是连心结,可要拿好了。”
顾红绫攥紧红绸,低头看着脚尖。她想起千佛窟的遭遇,心里忍不住恶心。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顾红绫猛地抖开,抬头,忘了头顶的红盖头蒙着眼。
那只手只是在她肩头捏了捏,顾红绫让自己冷静下来,跟着对方的节奏行礼。
顾红绫在心里骂道:萧长引,这都是我欠你的。
奇怪的是,对方至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这可不符合乱花谜的风格。
最后喜婆高声喊道:“送入洞房!”
顾红绫跟着对方走到婚房,被请着坐下。
身旁的人离开,响起房门打开的吱呀声,接着是喜婆惊讶的疑问:“可是礼数还没有走完。”对方没有回音,不知那人做了什么,喜婆连声说是,领着两个丫鬟走了,又响起房门合拢的响声。
身后传来软鞋底走在地砖的轻微嗒嗒声,红盖头被慢慢撩起,顾红绫意欲转身,一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不要回头。”
顾红绫愣神,慢慢睁大眼睛。
身后的人取下顾红绫头顶繁复的发饰,放下漆黑长发,取来一把木梳,细细梳理。
“一梳梳到尾;
二梳我哋姑娘白发齐眉;
三梳姑娘儿孙满地;
四梳姑娘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
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
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
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
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
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
十梳两老就到白头。”
念完,笑容浅清,绕过手臂递给她一把八宝手镜。
顾红绫握住镜柄,缓缓举起,镜中映出萧长引秀美英气的面容。
顾红绫慢慢放下手镜,泄气风囊似的往后一倒,靠在萧长引的身上。
她问萧长引:“你把乱花谜怎么了?”
萧长引环住她的臂膀,靠在她耳旁,“我想他现在已经没心思管其他人了。”
顾红绫被她的鼻息呵得痒痒,“你怎么知道?”
萧长引倏地转头,蹭在她脸上,抵在她的鼻尖,嗓音低沉,“你有心思管其他人吗?”
顾红绫笑着眨眼,“嗯?”
萧长引笑一笑,低头吻下。
窗外,秋风呼啦啦地吹过。
落叶在风,好像夜莺,轻轻鸣唱。
窗纸上的两道人影贴在一起,缠绕伏倒,直到秋风熄灭烛光。
夜风吹彩花,桂圆花生满地,桌上胭脂红红,暖炉烧烟香香。
有人在风里走。
她刚刚从那扇窗外离开。
秋风和落叶都还来不及扫走她方才站立过的树荫,抖落一地寒霜。
静谧里飞来一只青鸟,落在她手臂,张口:“启禀仙上,偃月失败,陈皇已经复苏,魂魄冲出封印,现已成功附体,确认宿主是新晋的第七魔王,南宫宓。”
她勾勾嘴角,说不出是惆怅,还是寂寥,“知道了,我正在路上,很快就会与他见面。羲和,我有一事想拜托你。此后我与陈皇一战,若是有去无回,请你......”
她放飞青鸟,继续行走在秋夜的风。
“牡丹啊,牡丹。”
司静玄的身边,只有一头白狮子。
“你怎么不叫叫?”
白狮牡丹懵懂地看着她。
“牡丹啊,牡丹。”
一步走,两步走,十丈软红在身后。
“你是不是舍不得。”
鸳鸯枕头,真好看。
漆盒胭脂,真好看。
牡丹啊,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