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等的......残酷。
茯苓看着只剩下半边身子的萧长引, 脸都僵硬了。
顾红绫蹲下身,抚摸萧长引满是血泡的脑袋,不知道是在问昏死的萧长引还是旁边的茯苓, “谁干的?”
茯苓打开药箱,铺开担架,一边忙着一边回答:“这手笔, 只怕是谢家四少。”
顾红绫抱起萧长引剩下的残躯, 轻轻放到担架上, “我知道了。”
路上, 茯苓犹豫再三,问道:“你和乱花谜......他为什么那么怕你?”
顾红绫看着担架上的萧长引, “他不是怕我, 是怕他的主人。”
茯苓更加疑惑了,“那你和他主人......”
顾红反问他:“你有把握治好长引吗?”
茯苓再次仔细检查萧长引的残躯,深深吸一口气, “我尽力。”
顾红绫没有看他,淡淡道:“小洞天的第一医仙是谁。”
“这个......”
“怎么不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茯苓硬着头皮道:“就是我。”
顾红绫叹一口气,“那就请你尽力吧。”
茯苓把萧长引抬进冰窖,关门治疗前问顾红绫:“你为什么还要救她呢, 到现在, 她对你的利用价值已经快耗尽了吧?”
顾红绫默默看萧长引一眼, “正因为快尽了,所以我要做好最后一件事。”
茯苓看向萧长引, 沉默少许,问:“她会伤心吗?”
只有这一点顾红绫十分笃定, “她不会。”
茯苓点点头,“那就好, 等她情况稳定后我会去找你,这段时间你去忙正事吧。”
茯苓锁上门,把萧长引抬到冰窖最底层的玄冰玉室,用镊子清理掉萧长引躯体里坏死的肉筋,再用淬火的药针把血泡一一挑破。
“药针用完了?”茯苓翻了翻桌上的物件,起身去药庐,“不知道那边还有没有。”
茯苓甫一出门,几只望舒从冰窖的角落里飞出来,静静停在萧长引的身上,发出莹润的月光。
茯苓从药庐取了药针和药材回来,边锁门边念叨:“幸好前几天刚淬过一次药针,不然还要耽误一天——我的天,你、你是?”
萧长引安静地坐在玄冰玉上,身后莹莹发光,断臂垂着空荡荡的袖子,听到茯苓的声音微微抬起头,露出玻璃珠子般通透的月牙瞳。
茯苓沉下眼,“你不是萧女修,你是谁?”
萧长引安静看了他一会,轻轻开口,声音犹如静夜洒落在琴弦的月光,清澈婉转,“如今是何年了?”
茯苓沉默。
萧长引静了静,道:“颜漫永贞在吗?”
茯苓面色越发困惑:“仙太祖皇已经去了千万年有余。”
萧长引微微垂首,乌黑的长发缓缓落下,“嗯,这样子。”
“你把萧女修怎么样了?”
萧长引抬起剩下的那只手,目光扫过残破的身躯,“这是,萧女修?”
茯苓攥紧药箱的带子,“你到底......”
“嗯?”萧长引笑容淡然,恬静美好,“你呢?你是谁?”
茯苓看得一怔,竟把刚才如临大敌的戒心全部卸下。“唉。”茯苓自暴自弃地捂上脸,抓住鬓角的头发,抓住药箱走过去,“我的名字叫茯苓。听着,不管你现在是谁,我都必须给这具身体治疗,知道吗?本来昏死状态就很好,可是现在你这样......”
说着,茯苓剪断萧长引空荡荡的半截袖子,“会很痛,也许你会痛到晕过去。”
“我不怕痛。”
茯苓捏着柳叶刀的手顿住。
她泰然地把褴褛的外衣退下,把破损的□□暴露在冰冷的寒气里,对茯苓道:“谢谢你为我治疗,茯苓。”
茯苓嗯一声,低下头,慢慢分离死肉。
萧长引安静看他切割身体,问:“我是个怎样的人?”
茯苓笑道:“你该不是有离魂症吧?”
萧长引微笑:“是吗。我不知道。”
茯苓认真地回答:“你是一个死心眼的人,顽固,死板,不懂变通,被红绫姑娘耍得团团转。”
萧长引侧头,“红绫姑娘?”
茯苓愣一下,“啊对,离魂症的话,有一方会不知道其他方的记忆,这很正常。那我告诉吧,你为了保护红绫姑娘,从下七荒一直拼到小洞天哦。也好,有些话我告诉你也不算犯规吧,毕竟你不算那个萧女修。”
萧长引似懂非懂。
茯苓说:“姑娘你多为自己打算些吧。虽然我看得出来,你真的很喜欢红绫姑娘,但是她......不是你我能参透的角色。为了自己,尽早从那种嗜毒一样的束缚里解脱出来吧。”
也不知这个萧长引听没听进去,她语气坚定地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必须去做,这也是我费尽心力保留元核的原因。”
茯苓打开她的灵脉纤维,顿时呆住。
好长一会时间过去,茯苓才结巴地对她说:“你、你——你是阴月仙根?”
萧长引怔神半秒,旋即莞尔一笑,“阴月仙根很奇怪吗?”
茯苓纠结,“那、这,你等一会,在这别走,我得找庄主过来帮你,否则普通的金晶补充不了你的仙力。”
萧长引微微点头,“好,我等你。”
茯苓起身,被柔和的力道往下带了带,茯苓回头,萧长引拉住他的手,说:“我有离魂症的事,那个红绫姑娘知道吗?”
茯苓想了想,摇头。
萧长引说:“请你不要告诉她,好吗?”
茯苓最近遇到太多麻烦的事,不想再招惹更多麻烦,立即点头应道:“好,你放心。”
萧长引坐在玄冰玉上,安静地看他上楼,关门。
望舒从冰后飞出来,亲昵地在她身边磨蹭。
萧长引用剩下的手臂抱住剩下的腿,脸颊贴在膝头,神色恬寂。
好冷。
她合上双眼。
但是,好开心。
真的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过“感知”了。
活着,真好。
思及此处,她不由弯起嘴角。
朱曦,这个世界有你的阳光。它们是那样的美好。那样,那样,美好。
萧长引的身子慢慢倾倒,躺在玄冰玉上。
望舒的萤光隐没,像黎明前逃走的月亮,寒冷的冰气逐渐冻结她微弱的话语,在冰窖里消融:“原谅我,没能保护好你。”
“我回来了,这是我们庄主——喂,萧女修,喂!”
司空姌扶起萧长引,让她靠在冰壁,灌入阴月仙力冲击她的仙根。
茯苓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庄主,现在怎么办?”
司空姌按住萧长引的肩膀,对茯苓说:“茯苓哥哥,你帮我处理好她的残躯,仙根的交给我。她的元神异常强大,只要修复了仙根,她就能恢复灵脉自塑□□。”
茯苓立即转身去准备器具。
司空姌顿了顿,略带腼腆地说:“茯苓哥哥,谢谢你。”
茯苓倒醅酒的手抖了抖,“庄主言重了,谢我做什么。”
司空姌微垂眼睫,“我知道,你一直为了我身上的诅咒奔波劳累,不惜让自己陷入危险。”
“老庄主对我一家有救命之恩。”
“爹爹对药家的恩情,药叔叔早就还清了,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
茯苓笑容苦楚,“侍奉庄主,那也是应该的。”
司空姌鼻腔酸涩,突然道:“我明白,我都明白的。茯苓哥哥,我真的很感激你,可是、可是——对不起!今后的一切,并非我所愿,为了杜鹃山庄和大家的性命,我必须这样选择!”
茯苓的表情凝固,“小姌,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为什么大家有性命危险,你又做了什么选择?最近庄里怪事连连,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司空姌只是一味地道歉,等茯苓清理完萧长引的残躯后,把他请出去,独自一人为萧长引修复仙根。
茯苓望着天空,只觉阳光刺得眼睛酸痛。他不明白身边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了,全都莫名其妙。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一切。
杜鹃山庄里挂起了红花和红绸,山庄管事请山庄里所有人在楼院大堂参加酒宴,并在宴席上公布了杜鹃山庄的头等大事。
这一大事犹如晴天霹雳,把在座的各位和远在杜鹃山庄外的各大有头脸的人物都劈了个外焦里嫩。
管事高声宣布道:“魔尊霪霏恩典,赐婚宠奴南宫宓,指杜鹃山庄司空姌为妻,于年满月时大婚。”
谢煊第一个笑出声:“南宫宓?哈哈哈哈——一个阴阳人娶什么妻子?能生出种来?未必南宫家还指望阴阳夫传宗接代?怎么不叫南宫宓给男人生一个?”
南宫星纬脸色黑到滴出水:“谢煊,你胡说八道!”
管事等他二人吵完,继续道:“依照魔尊旨意,庄主和大魔人的婚礼定在后月的十五,庄主请在庄的诸位参加婚礼,也祝各位角逐胜利。以上,感谢。”
顾红绫托着腮,望着大梁上垂吊的红绸和花团,眼中晦涩,不知在想什么。
“红绫姑娘。”管事走到大堂的角落,找到顾红绫,“庄主有请,借一步说话。”
顾红绫站起身,“什么事?”
管事在她耳边小声道:“萧女修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