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失乐园>第二十一章 王之殇

  他将神推倒在绸布上,皇城内最耀眼的太阳,终于被他压在身下,维克奴从未像今日一样,满足的灵魂亦在战栗。

  夜幕降临,星辰铺满天幕,兰斯洛特握住剑柄,蹙眉烦躁地在门口踱步。

  寂静中殿内,沉默石像注视下,兰斯洛特身后响起脚步声。

  “谁!”

  剑抽出,兰斯洛特警惕转身,却见身后漫步走来的是斯莫德侯爵,身旁跟着一位面无表情的银发蓝眸少女,少女银发垂腰,带着羊毛似的小卷,白皙的脸恍若一张面具。

  阿斯莫德手臂放在背后,身上总是萦绕的诡谲气息消失不见,上扬的唇角暗含满足,距离兰斯洛特一段距离停下,静静凝视他的眼睛,透露着离别之意。

  “斯莫德侯爵,你是怎么进来的?”兰斯洛特没有收起剑。

  “没有哪扇门能挡住我。”阿斯莫德搂住身旁少女腰肢,少女如同木偶,对外界没有一丝反应,蓝色眼眸无丝毫波澜。

  “别紧张,我不是来和你说这些的,兰斯洛特,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我也将离开,回去属于我的地方,走之前,让我在这无趣的人间留下一缕善意。”

  手指掐住少女下巴,阿斯莫德俯视少女死去的双眸,发出愉悦的笑声,“离开吧,兰斯洛特,现在离开,你会是唯一一位安然谢幕退场之人。”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兰斯洛特后退,脊背顶住大门,他语气坚定,“我绝不会离开殿下,你休要蛊惑我!”

  阿斯莫德侧眸,笑意消失,“无论他会对你做什么吗?人会甘愿为自己的欲望,付出一切代价,你若留下,后果会让你痛苦余生。”

  “兰斯洛特,别执着,离开这里,你走得越远灵魂越自由。”

  兰斯洛特将剑尖插进地板,双手交叉握住剑柄,这表示他准备向阿斯莫德宣战。

  他重复,“我绝不会离开殿下,无论他想对我做什么,无论我将失去什么,即使将一同踏进地狱岩浆中,我也绝不离开西蒙。”

  冰晶似的眼珠,燃烧烈火,那火比地狱翻腾的岩浆还要毒辣,连阿斯莫德也缩紧瞳孔,哑然失笑。

  “既然你有如此觉悟,我也没必要再劝你,兰斯洛特,好自为之,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阿斯莫德转过身,牵住少女的手,侧过脸,眼中一束寒光射向兰斯洛特。

  他身体不可控地僵住,无形的重量压在兰斯洛特身上,心脏剧烈跳动,仿佛也感受到这股压力,想从他体内逃脱。

  额角的汗水模糊兰斯洛特的视线,他瞧见阿斯莫德嘴角轻微的弧度,借此他似乎知晓阿斯莫德正在嘲弄,某种即将降临在他身上的命运。

  阿斯莫德拉着少女,温柔抚摸她的脑袋,“走吧,约书亚,我带你回家。”

  两人身影消失在层层密布的石像后,兰斯洛特身体一软,绷紧的压力消失,他粗重喘息,盘坐在门口,将剑放在膝盖上。

  心中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念头,守护他的殿下,无论谁的言论,都不可能动摇他的心。

  身后门扉缓缓推开,兰斯洛特立刻站起身,惊喜地找寻西蒙的身影。

  西蒙穿着王族服侍,脸色不是很好看,疲惫模样刺痛兰斯洛特的双眼,他下意识上前扶住西蒙。

  “殿下…”他想询问西蒙如何,紧接着就看见维克奴也从门后走出,笑容满面,挺直后背,灿烂地笑让他皮肤展开,显得年轻不少。

  兰斯洛特的眼睛变得冰冷,将西蒙揽入怀中,手指滑动暗中握住剑柄。

  西蒙拍了拍他的肩膀,斜睨维克奴,“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也应该给予我想要的了,我不想再多等哪怕一刻,我要立刻见到我想要的结果!”

  维克奴弯腰行礼,“殿下,如您所愿,现在我就可以将您想要地奉上。”

  “陛下身旁的骑士已经更换成我的人,您只需要走进殿内,亲手斩下他的头颅。”

  出乎维克奴意料,西蒙只是平静地点点头,便示意他离开,“你去门口等我。”

  维克奴语顿,余光掠过兰斯洛特,含笑整理衣领,大步离开。

  等维克奴消失在视线中,兰斯洛特扶着西蒙坐在他腿上,急切询问,“殿下,您还好吗?”

  他对您做了什么?

  眼珠刺痛,眼睑溢出泪水,兰斯洛特咬紧牙关,忍着不想让西蒙察觉他的失态。

  “我没事。”西蒙摇头,“兰斯洛特,一切都将结束,我会成为唯一的王。”

  西蒙坐直身体,与兰斯洛特距离很近,微微抬头就可以触碰到对方的嘴唇。

  金眸直视兰斯洛特,“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远胜过他要挣脱的牢笼。

  “从我带你回皇城的那一日起,你的身边就只有我,你是属于我的,或者你的肉体属于我。”

  西蒙抚摸兰斯洛特脸庞,手指按压在他的喉结,缓缓收紧掐住他脖颈。

  “你的身边只有我,所以你才爱我。”

  兰斯洛特愣住,茫然不解地望着西蒙,“殿下,我不明白…”

  他以为西蒙还是在怀疑他,兰斯洛特焦急地为自己辩解。

  “殿下,请相信我,我绝对忠于您,绝对不会离开您。”

  他握住西蒙另一只手,抬起放在额头,“纵使某一日殿下藏匿于人海,跋涉千里,遍寻天下每一个角落,我也会找到你!”

  兰斯洛特眼中的坚定,并没有使西蒙放下心,他再次问道。

  “那你爱我吗?”

  兰斯洛特困惑地眨动眼睛,晃动的眼珠四下搜寻,期待某样事物能带给他答案,他无措地低下头,不理解西蒙问题的含义。

  西蒙等了许久,只等到一阵沉默,这沉默比从生之初所遭受过的所有痛苦,都更使他陷入深深的绝望。

  西蒙收回手,胸腔塌陷,他内在的空荡,缺失,只有用兰斯洛特才能填满。

  他捂住脸,发出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所激发出的狂笑,而中殿内依旧寂静,他的脸上只有癫狂大笑的表情,双目通红,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西蒙扶着兰斯洛特站起身,步伐缓慢坚决地向外走去,兰斯洛特也紧随其后,不知所措地望着西蒙背影。

  推开外殿大门,刺目的阳光洒落在西蒙身上,照亮他眼中摈弃所有的疯狂。

  坐上马车,维克奴与他们一起前往国王大殿,沿途没有人阻拦,守卫的骑士对他们视而不见。

  穿过那条甬道,花园内又弥漫浓郁的香气,却无法驱逐国王大殿内的恶臭。

  西蒙走进殿内,斯普诺斯垂首颓丧地坐在王座上,头发蓬乱,衣服划出口子,下摆沾着滑腻的苔藓和泥土。

  他隐藏在阴影中的脸,发出喉咙滚动的声响,像是被拧动发条的人偶,夸张地甩动四肢。

  “西蒙,我的西蒙,是你回来了吗?”

  斯普诺斯激动地从王座上滚落,目标明确地扑到西蒙身前,扭动僵硬的身体,视线中只有他一直等待的金色身影。

  维克奴却出声打断他,“陛下,王子前来是为了主导王之殇最后一幕。”

  维克奴蹲下身体,示意斯普诺斯给他一缕余光,“马上就是王子的诞辰,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陛下您的头颅,是赠予王子最好的礼物。”

  “你什么意思?维克奴!”斯普诺斯虚弱地撑起上半身,西蒙离开后,他一直躲在地下,食不下咽等待西蒙归来。

  “你鼓动我的孩子,想做什么!骑士!”斯普诺斯大声呼喊,双眼含泪悲切地凝视西蒙。

  “西蒙,我的西蒙,我是如此的爱你,难道你要杀死我的爱吗?”

  他哽咽恸哭,努力向西蒙爬去。

  “陛下,最后一位属于您的骑士,诺瓦,已经被您亲手送到我刀下死去了,真是遗憾,这座皇城的王疯了太久,早已失去对它的控制。”

  “而现在它将迎来真正的王!”维克奴单膝跪下,仰视着西蒙。

  斯普诺斯几次呼喊都没有骑士进入,他不敢置信地趴在地上,仍不死心地想伸手触碰西蒙。

  “西蒙,不是的,你知道我只是太爱你了,我从来不想伤害你,别恨我,求你了,别恨我。”

  西蒙冷漠地注视着一切,斯普诺斯喧闹的叫喊,维克奴的话语,如同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他只能听见森寒的风,呼啸着刮过他空荡荡的胸口。

  西蒙向维克奴伸出手,维克奴早已预料般掏出准备好的短剑,“西蒙,我的王子,来吧!踩着斯普诺斯的血液,踏上属于您的王座。”

  西蒙抬脚,脚步声在殿内回荡,形成波纹蔓延向斯普诺斯,恐惧让他想要逃跑,没有过于出奇的事发生,一切都很平淡,随意,寻常。

  西蒙举起手臂,落下手臂,血液像欢快跳跃的溪流,在地板上侵吞领地,汇聚成红色的水洼。

  捡起染血的王冠戴在头上,血液顺着发丝滴在他肩膀,西蒙将短剑丢给兰斯洛特,向桌面烛台走去。

  “兰斯洛特,为我杀了教皇。”

  维克奴一怔,嘴角的笑还未来得及消失,就看见兰斯洛特接过剑,没有丝毫犹豫,剑光一闪,一条银线划过,他眼前的场景顿时天旋地转,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向后倒去。

  西蒙拿起烛台,将铺在桌面的绸布点燃,大火蔓延迅速,他绕着大殿行走,火光如落下的一朵朵花束,开满所有能燃烧的物体上。

  西蒙就在熊熊火焰中,终于不再压抑地放声大笑。

  他一边笑,一边流下止不住的泪水,如同孤寂的无处可归的孩童。

  火焰引来骑士和中心城内居住的贵族,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试图扑灭火焰。

  西蒙扯下挂在肩膀红色的披风,向兴奋地看着维克奴尸体,如释重负的兰斯洛特走去。

  “兰斯洛特,永远的属于我,与我留在皇城中,共同沉沦吧。”

  兰斯洛特点头,他现在心情放松满是喜悦,他终于不用再看着西蒙痛苦了。

  而西蒙走到他身前,抽出他腰间一直等待为西蒙染血的剑,剑身倒映他的笑脸,将他四肢砍下。

  骑士与护卫兵以及贵族们焦急地试图扑灭火焰,火光中西蒙抱着用红布包裹的东西,一路走出,红布一角滴落的血液在炙热温度下蒸发,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西蒙无起伏的声音响起,“今日起,我是皇城内唯一的王,也是唯一的教皇,神权与皇权合一。”

  “我既是神亦是王!”

  远处坐在高大建筑边缘的阿斯莫德,抚摸怀中约书亚的头发,他隔空触碰那处画面,仿佛艺术家精心完成作品后的留名。

  他低头深吻约书亚,身后咒文闪烁,其中逸散出硫磺味,阿斯莫德抱紧约书亚,身体后仰坠入咒文中消失不见。

  ——

  自西蒙继位后,神权落寞,逐渐被驱逐出这座国家,在西蒙的主导下,它并没有崩溃,反而借神的名义残害人民的事几乎消失。

  而这最后的残留,是人民无法抑制的痴迷王座上,那位耀眼的太阳。

  贵族亦忠心拥戴着他,最起码比那位疯王斯普诺斯要好太多,只是偶尔那位不笑的国王,会躲进那座为他而建的黄金宫中,陪里面从未出来的某种生灵,诉说每日发生的一切。

  许久许久的以后,这座皇城消失,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国家消失,当皇权也消失的那一天。

  藏匿一切的地下,挖出这座皇城的过往,残垣断壁书写它曾经的辉煌,石碑上的只言片语,给人无限遐想那位耀眼的王。

  而富丽堂皇的宫殿内的悲剧,以及那位王治理的皇城下,这座被烈火焚烧的国家,后世称之为失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