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失乐园>第十章 记忆里的少女

  这一刻时光悄然凝结,风止,人隐,唯有他的心跳渐渐无法躲藏,暖意托举着他的灵魂,他比以往任何一次时刻都要更接近人间。

  这…正是他想要的。

  “好!”无所谓的语气回应着,指尖触碰耳钉,西蒙笑得格外灿烂,稚嫩的脸带着孩子般的童真。

  周围吵闹的人声变成交响曲,两边高大的建筑成了少女手中精心烹制的糕点,脚下这肮脏泥泞的道路,也许成了巧克力味,风吹来情人似的呢喃声,带来甜腻的芬芳。

  天空倒映着荒诞奇妙的城市,它复古残破,褪了色露出斑驳扭曲的纹路,但这一刹那,外壳融化内部坍塌,小麦粉鸡蛋混合甜奶油,180℃下它成了仅短暂属于他的美味蛋糕。

  ——

  穿过这条街道,拐个弯,街后有一条巷子,巷子后面就是贫民窟,看到那条熟悉的道路,随处可见的泥泞和垃圾,兰斯洛特稍微停顿脚步,驻足观看,耳边仿佛又回想起少女悦耳的笑声。

  他深邃的眉眼像镶嵌在石头里的宝石,追忆过去曾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是的,兰斯洛特曾经是索多玛城民,或者也不算是城民,毕竟他只是个流窜在肮脏垃圾堆旁的孤儿。

  那充满酸臭味和尿骚味混合的记忆中只有关于那个女孩的一切,对他而言是甘甜明亮的,他们就在这巷子后面被迫分离。

  他被人带往皇城准备售卖,天主眷顾!他被皇子西蒙看中买下,他得到自由,过上不用忍饥挨饿,受冻挨打的日子,但从那一天他看见太阳被遮蔽时起,他的灵魂就被铁链锁住缠绕在西蒙手上,兰斯洛特无比虔诚的祈祷,期待太阳在他心口上再次冉冉升起。

  西蒙没有注意到兰斯洛特已停住脚步,他走到竖起的大箱子前观看,帷幕拉开,里面是两个丑陋奇怪的玩偶,玩偶师用绳子牵引他们演绎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

  长头发的女玩偶,头发是弯曲的棕色麻绳,脸上被碎布拼接,带着红色的脏污,身上穿着破烂像是垃圾堆里翻出的裙子。

  她跪在地上做出祈祷的姿态,希冀地看着黑布缝制头上长角的男性玩偶,箱子后面有齿轮转动的声音,咔哒咔哒的一阵后诡异的音乐响起。

  西蒙被这一幕吸引,注意力全放在上面,身后的兰斯洛特收回目光,继续守护自己的殿下,余光中他看到一抹飘扬在空中,如同蝶翼般闪着细粉似得光泽的粉色长发,兰斯洛特心神恍惚,几乎下意识地扭过头,只看见裙摆一角消失在巷子里,鬼使神差的他迈开脚步追了过去。

  那在记忆中错失的友人,还有再见的一刻吗?

  随着音乐提高音量变得急促,女玩偶跪倒在男玩偶身前,男玩偶高举起手臂,看不清五官黑乎乎的脸上似乎也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开心。

  下一瞬,帷幕拉上,再打开箱子内的木板已经换了一个画面,盛开无数鲜花的庭院中,一座华丽的宫殿成了背景。

  一个高大的男人将手伸向一头金发的少女,少女穿着精致的长裙,玩偶脸圆润可爱,脸颊带着红晕,只是上面依旧带着布片拼接的痕迹。

  剧情继续下去,地位极高的男玩偶拉着少女跳舞,旋转着进入帷幕后,再出来少女怀里已经抱着一位同样金发的婴儿。

  婴儿在襁褓中安眠,男人走出与他们依偎在一起,穿过花园,音乐不再沉闷,突兀地欢快起来,帷幕拉上打开,少女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将闭目沉睡的婴儿交给男人。

  拼接的身体诡异丑陋,艳丽的妆容可笑滑稽,玩偶失去牵引倒在病床,陡然激烈起来的音乐,仿若在庆祝这一幕。

  箱子上方洒落彩带,在悠扬欢快的曲目中,婴儿一日一日长大,男人派出很多侍从仿佛在寻找什么,带回来的却是让他一次又一次失望的消息。

  他痛苦而疯狂,总像是在祈求何物的模样,直到某一天高大的男人遮蔽了太阳,他狂躁不安的心才彻底平静下来。

  他完成了对妻子的承诺。

  帷幕再一次拉上,一位弓着背颤颤巍巍的老者冒出头,他的容貌让人惊诧,丑得像头几百岁的沙皮狗,脸上的褶皱快将五官藏起,黑豆似的小眼睛镶嵌在双眼的位置,以一头直立狐獴似的姿态看着西蒙。

  西蒙打了喷嚏,鼻腔酸涩,又揉弄眼睛,眼睑发红,他盯着眼前的沙皮狗,嘴唇跳起舞,“这是我见过最有趣的故事。”

  沙皮狗老人费劲地弯下腰,感谢西蒙的赞美,一枚金灿灿的金币翻转着砸在老人身上,“不过,它更适合出现在地狱中。”

  沙皮狗笑了,褶皱变成一朵盛开的花,声音像残破的锣不停敲着,“感谢您的喜爱,可惜的是有趣的故事总是来自人间。”

  步伐急促穿过巷子,兰斯洛特追逐记忆中的玩伴,巷后阴影中,仅有少数阳光斑驳地映照在墙壁,细碎的光线里少女提着裙摆漫步在这肮脏之地,仿佛是借着这里的淤泥盛开。

  “芙尼亚!”

  在兰斯洛特的祈祷中,少女转过身,茫然的表情被惊喜取代,不知为何即使已过多年,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彼此,恍若将对方遗失的那些日子,思念一直将他们连接在一起。

  “兰斯洛特!”

  芙尼亚松开裙摆,任由雪白的蕾丝花边垂落在这片肮脏恶臭的泥土,她张开双臂,追随记忆中一次次扑入兰斯洛特怀里的景象,细跟鞋费力在沼泽般的泥土里挣扎,跌进兰斯洛特同样张开的手臂,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天啊!亲爱的兰斯洛特,我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是主听到我的祈祷了吗?快告诉我,求你了,请告诉我你生活得很好。”

  芙尼亚用手帕擦拭眼角,两把小扇子似的睫毛挂着颗颗水珠,“我找了你许久,我以为可怜的我将永远遗失你。”

  兰斯洛特借力托起芙尼亚,让她站在自己身前,尽管他内心激荡的像是彻夜难眠的诗人,却依旧强硬伪装出僵硬蜡像般的姿态。

  他向芙尼亚解释与她分离后的日子,他是如何漂泊到皇城,在即将被卖进‘黑窑’前,又怎样被太阳拯救。

  提起西蒙,眼底海涛一般的深蓝海水,温暾着将自己煮沸。

  风温柔的吹拂,时光悄然回到那一日,彼此捡到对方的孤儿,互相扶持依存,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兰斯洛特被抓走,哪怕芙尼亚追出从来不敢进入的繁华街道。

  “你…好吗?”兰斯洛特扫视芙尼亚身上奶油蛋糕般的长裙,她粉色的长发带着大小不一的花朵夹杂着珍珠,静下心来才闻到风传来的芳香。

  “我想是好的。”芙尼亚羞怯地低下头,眉毛哀愁地低俯,“好心的贵妇人收养了我,兰斯洛特如果那天我能抓住你的手,我们就可以一起被收养,请责怪我吧!”

  芙尼亚以手帕覆面呜咽地哭泣。

  “不是的芙尼亚,我对如今的命运万分感激,我将永恒铭记那一日柔和的阳光是怎样裹住我的身体,我甘愿留在西蒙殿下身边。”

  “…”

  芙尼亚握住兰斯洛特手臂的手指垂下,她带着无辜兔子般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兰斯洛特,“待在殿下身边感到快乐吗?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我会为你开心的。”

  清透的眼珠流出泪水,芙尼亚抽泣,“亲爱的兰斯洛特我真高兴还能见到你,我尊重你的选择,但请不要拒绝我的邀请好吗?明天我还能见到你的对吗?”

  她卑微地恳求着,泪水快要让她奶油似的裙摆融化,没人能拒绝芙尼亚此刻的哀求,兰斯洛特轻轻点头,遇见芙尼亚的欣喜因离开西蒙太久,逐渐被担忧取代。

  “芙尼亚,明天此时我在这里等你,希望得知你一直幸福的消息,现在我要回去守护殿下,我离开太久了。”兰斯洛特左手抚右胸,前倾身体行礼,脚步溅起地上的泥土,紧皱的眉心忧虑再遇好友是否谈论的太久。

  沙皮狗收起破旧木箱,推着小推车蹒跚着从西蒙身前走过,那箱子传来惹人厌的硫磺味,让西蒙嫌恶地扭过脸,才遽然发现兰斯洛特不在他的身边。

  咯哒咯哒的木轮声消失,眼前跑过咬着饼干的小男孩,手里抓着的玩偶掉在地上,他无从知晓渐渐跑远,驼背的黑脸戴着高帽,胡子阴郁翘着的男人,踢踏着脚步踩住玩偶,移动眼珠似乎看向西蒙,快速将玩偶踢开,玩偶滚动着,穿过几个土坑,路过一块有着好几个角的石头,无礼地撞在打着粉色洋伞优雅的夫人裙摆,夫人凶恶地凸起眼珠,恶狠狠地将玩偶踢开。

  玩偶再次滚动,弹起,躲过坑洼,沾满泥土草叶,被看不清脸的老人捡起,枯树枝般的手指抓住玩偶手臂,向远处丢去,这次谁都不清楚玩偶去了哪里。

  西蒙的脊背分泌出冰冷的水滴,震颤使他猛然惊醒,才发觉自己的灵魂从玩偶身上逃脱,自从捡到兰斯洛特之后,他从未离开他的身边,即使是午夜也将守候在他的床边,抑或血淋淋的门外。

  是谁偷走了他?

  他不敢喊叫,甚至是寻找,周围无数双高大看不见脚踝的鞋子将他包围,停止移动将是保护他最好的办法。

  久到神再次创世,西蒙才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眼前错乱的幻觉消失,他眨动干涩的眼睛,僵硬地向兰斯洛特跑去。

  躲进温暖的壁垒,身上的寒冷才退去,西蒙抑制不住的颤抖让兰斯洛特慌乱,“殿下,殿下?”

  “你去哪了?”嘴角的腥甜被舔去,他喘息着,一股浓郁的硫磺味从他口中吐出,西蒙几近癫狂,抓着兰斯洛特肩膀的手指越发用力。

  兰斯洛特在西蒙身上看见,那一日太阳落下时同等的恐惧,他手足无措地解释,“我碰到了以前认识的友人,所以…,请原谅我殿下,绝不会有下次,我不会再离开您的身边。”

  友人?

  西蒙的眼珠睁大,几乎填满眼眶,他捡来独一无二的猎犬怎么会有同伴?难道这头猎犬也难逃交媾的本能!

  “你为了那个人抛弃了我…”西蒙仰起脸,圆眼睛眯成狭长的柳叶,一圈浅色睫毛像蒲扇,仰起的笑容如同倚在臂膀里娇怯的少女。

  兰斯洛特察觉到一股从北国吹来的冷风,暧昧地亲吻他的脊背,一节节冻住,以至于无法行动,张合的嘴唇吐出干瘪的字眼,“不…殿下,我永远不会抛下您…”

  兰斯洛特想替自己辩解,西蒙唇角笑容更加温柔,那北国的风也越加冷冽,“殿下…”

  “刚才你不就是抛弃了我?”西蒙笑地抱住自己颤抖的身躯,而后握住兰斯洛特温热的指尖,想要将其碾碎般的力度爱抚着。

  “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身边,亲爱的兰斯洛特,我的兰斯洛特,刚才你赐予我莫大的不安,我该如何确定你灵魂上的项圈永远握在我手里?”

  眼神移开,西蒙似乎并不在意从他口中得到答案,小狗的呜咽讨好,是多么的不值得让人信任,只不过目光短暂移开一瞬,它的尾巴就已对别人摇的欢快。

  “让我猜猜看,你做了什么别的约定吗?我的骑士喜欢背着我去见谁!”瘦削的身体藏住他内心深处早已崩塌的城堡,那片漆黑的废墟里只有一朵玫瑰在歌唱。

  包裹冰凉的指尖,阖上眼皮,芙尼亚的容貌在脑海中褪色,兰斯洛特试图用轻缓的语气,抚去西蒙的不安,“没有谁了,殿下,您是我唯一的太阳。”

  屈膝跪下,兰斯洛特顺从地垂下头颅,浅蓝色的发丝晃动,柔顺如同上好的丝绸。

  西蒙抚摸发丝,十指陷进去抓住,他望向皇城的方向,欲望在此刻空前强烈,弥漫出更重的硫磺味,只有带上王冠,才能永远留住这头猎犬。

  只要握着它的锁链,只要能永远拥有它,他愿意对撒旦俯首称臣。

  这本就是一场癫狂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