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出不远，卢尚的电话闪了进来
“喂。”
汪潮接通后，就听见对面一顿急切询问：“我去兄弟！你出这么大事儿怎么也不联系我？有没有受伤？叶哥那儿还好吗？你俩现在在哪儿，怎么不在店里？”
“你慢点说。”
汪潮掏了掏耳朵，“我开车往回走呢，小舟在我旁边，都没事。”
“呼——”
卢尚松了口气，他趴在玻璃门上朝里看，只见白色墙面如今一片漆黑，心里仍有惶恐留存。
“那等你们到了再细聊吧。”
他挂断电话，转头看向由景，“在路上，往这儿回呢。”
由景唔了声，也学着他的样子趴上玻璃，“得亏听我爸的话买了保险，不然真是麻烦死了。”
卢尚听到了陌生的字眼，随即笑道：“这还是第一次听你提起你家人啊。”
本是好意聊天，谁知由景瞥来一眼不悦，然后往旁边的甜品店去。
等汪潮和叶晋舟回来，由景的面前已经堆了一桌的甜品。
看样子每块都舀了几勺，现场就像是一场小型试吃会，他吃得有些腻，旁边的乌龙茶喝了大半瓶。
卢尚见人进来挥了挥手，转到由景身边坐下。
“怎么样，查出起火来源了吗？”
汪潮和叶晋舟互相斜了对方一眼，十分默契的摇了摇头。
卢尚啊呀又道：“可能天气热，材料又没收拾，可不就成了最好的引火源嘛。”
“嗯，大概是这样。”
汪潮点头同意，叶晋舟在一旁向由景道了声歉。
虽然事情来龙去脉还没有搞清楚，但由景并不想因为这种小事怪责朋友。
况且做租赁生意本来就要承担风险，这点，他不知道在家里听过多少遍。
“没事，别在意。”
他把没吃的甜甜圈往前一推，问：“叶晋舟，要不要给你换个地方？”
叶晋舟摆摆手，说了一声不用，两人都是见好就收的性格，由景点头没再强求。
送走朋友，两人回到了家。
家里还是如往常一样温馨，和失火后的店铺相比，简直就是天堂。
汪潮窝上沙发，看着叶晋舟忙前忙后的身影若有所思。在对方已经晃了两个来回后，他终于开口叫道：“小舟。”
叶晋舟停下脚步，手里刚找出的存折也随即合上。
汪潮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在等他坐下后，立刻躺进对方怀里。
叶晋舟低头，“饿了吗？”
怀里一阵摇晃，伸手抚上他的脸。
深色的瞳孔在闪烁，汪潮犹豫几秒后问：“小舟，你不想把余亮供给派出所，是在考虑万玫的原因吗？”
叶晋舟望着他的眼睛，坦诚的点了点头。
电击一样的疼痛钻进汪潮的心脏，他蹙起眉毛，胸口也跟着发闷，“你其实不用考虑万玫，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我真的没关系。”
“有关系。”
叶晋舟攥着他的手使了使劲，“你摆脱她并不容易，如果因为这事再结梁子，以后……”
“所以我就说了没关系啊！”
汪潮不想再听他毫无根据的预知，猛地坐起后按住对方肩膀，大声质问：“你现在饶她一次，那么以后呢？还会有下一次，甚至更多次，难不成你每次都要因为我去原谅她吗？”
“这不一样。”
叶晋舟扯下他的手，努力组织着语言。
他知道这件事让汪潮很难消化，但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汪潮，我因为陈明强的关系，会一辈子背着[罪犯儿子]的枷锁，只要是认识我又了解我过去的人，在看到我时都会想到这件事。”
他噎了一下，继续又道：“这种枷锁是一辈子的，我能体会到那种被有色目光注视的痛苦，我不想你和我一样，哪怕、哪怕你和万玫已经没有什么关系……”
“叶晋舟！”
汪潮被他的言论彻底刺激到了。
“我之前就说过吧，我说过让你不要什么事都为别人着想！”
他站起身，远离出一些距离，“你总觉得这样是对我好、那样是对我好，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叶晋舟闻言抬头，却还是品不出这话背后的难过。
只听汪潮又道：“我说了很多遍我没关系，可你就是不信，就算我们在一起了，你还是拿我当小孩一样看待。”
小时候，他是很享受这种独有的照顾。
那时的他非但没有朋友，更是在各种捉弄、排挤中独自舔舐伤口。哥哥像是撕开昏暗天空的一道光，那样暖的拂在他的身上。
然而他也会长大，也会有更多的想法，也想要被哥哥依靠……
可哥哥总是站在[照顾者]的位置上不肯下来，哪怕遍体鳞伤、哪怕无路可退，却还是笑着为自己做好所有安排。
这种感觉太压抑了。
汪潮不想看到哥哥的眼泪和血混在一起的画面。
“小舟……”
他折回去，蹲在叶晋舟面前，几乎祈求般的说道：“我们先吃个饭，然后睡个午觉，等睡醒了再去派出所讲清楚。”
固执使人听不见任何声音。
叶晋舟充耳不闻望着自己的表情，让汪潮明白了答案。
他无奈摇头，猛地起身往玄关去，叶晋舟一步跟来，忙问：“你干嘛去？”
“回兴港。”
汪潮回答的简单，系鞋带时又补充道：“反正你也不会考虑我的感受，我去哪里不都一样嘛。”
叶晋舟怔了一秒。
他想不通，自己所有的顾虑明明都是为了眼前这个人，可怎么会被误解成这样。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也懒得再解释。
汪潮打开门，回头又说：“我们都冷静下吧，我不想在和你恋爱的第一天，就产生一些负面想法。”
说罢，门阻断了两颗心。
开上车一路杀回兴港，停在酒店门前，汪潮迟迟没有下车。
他趴在方向盘上努力平息着胸腔里的怒火，可越是深呼吸，脑子里越是混沌不堪，叫人理智全无。
砰砰！
突然，副驾驶的玻璃被人猛砸了几下，他一惊抬头，竟见万玫趴在玻璃上，透过保护膜努力往里探来目光。
“儿子！儿子！”
她边喊边用力拉动车门，徒劳几次无果后又开始砸上玻璃。
汪潮缓缓降下车窗，万玫脸上的惊恐在看到他的瞬间变得欣喜。
“你开门，你给我开下门。”
她不停催促着，头也来回转动，似乎是在找寻些什么。
本就因为她才和叶晋舟吵了一架，汪潮哽了一肚子的火，彻底爆发。
他没解锁车门，直接冲万玫大吼道：“干什么！出了事，现在找我是又想做什么！道歉吗！”
万玫紧张的什么也听不见，嘴里只不断念着开门，她推拉半天仍打不开，于是疯了似的透过车窗位置往里钻。
“你……”
汪潮被她癫狂的样子吓着了，忙解锁车门，一把推开。
万玫上了车，神色依然伴着恍惚和警惕。
她拉紧安全带，催促汪潮赶紧开车，同时，目光向四周转去，样子惧怕到了极点。
汪潮见问不出什么，又怕引起酒店内员工们的注意，于是启动车子缓缓驶出兴港。
路上，万玫终于冷静下来，她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却发现皱皱巴巴的盒子里早已空了。
“奶奶的……”
她骂了一句，转而看驾驶室问道：“你车上有烟吗？”
汪潮冷言，“我不抽烟，我讨厌烟味。”
“呵。”
万玫听到这话嗔笑一下，“是吗？我以为你跟我那么多年，早都已经习惯了呢。”
汪潮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沉声说道：“你觉得六年很长吗？”
万玫噎住了，没烟抽而烦躁的心情，像是泼上了一层滚烫的沥青，黏腻灼烈。
一路上，她不断抠着后颈、胳膊、脖子，反常的行为让汪潮隐约有些害怕。
嚓——
他一个急转，往早上去过的派出所驶去。
停在派出所门口，他特意锁上车门。万玫转头看到马路对面的白墙蓝瓦，不由的紧张起来。
“你、你怎么来这？你给我找个地方，我想先洗个澡，奶奶的，这几天我……”
“万玫。”
汪潮打断她的请求，“你最好现在开始和我说实话，否则我调个头就能拐进去。”
万玫吞了吞口水，很显然，她在隐藏什么，但她不明白汪潮的意思，只能诱导式的发问：“你问，问完能给我找个地方落脚吗？”
汪潮没答应，为了观察对方的神情，他特意把昨晚看到的、今天发现的统统讲了一遍。
哪知万玫越听眉头越紧，那表情看起来并不像是在演戏。
“余亮？我联系那臭小子干嘛？”
她抠着指缝间的倒刺，心里早已骂了几万遍。
如果不是余亮出的馊主意，说什么利用汪潮和叶晋舟的关系可以好好敲诈一笔，她也不会这么早就破罐子破摔，丢了汪家这块金饼。
越想越气，她转身过来质问道：“你是觉得我和余亮策划火灾，想烧死你？”
汪潮冷眸一凝，“难道不是吗？”
“废话！”
万玫吼得大声，她下意识缩住脖子，眼神又恍惚往外飘，继而小声唏嘘，“我这几天躲人都躲不及，哪有时间去找你和陈家那小子！”
躲人？
汪潮听到一个刺耳的词。
这个词从他记事起，万玫就不知说过多少遍。
每次需要[躲人]时，他就坐在乱成一片的床上，看着万玫不断从衣柜里取出衣服往包里塞。
只要开始[躲人]，他们就要换一个住所，他就要没日没夜的挨饿，或者几宿几宿，被万玫托给各种不认识的叔叔阿姨……
一个小孩成了人人嫌弃的累赘，他挨过骂、遭过莫名其妙的踢踹。
可即便是他把伤痕展示给来接自己的万玫看时，万玫也只会当做什么也没发现，转头就笑着和对方点头鞠躬、说些“小孩不懂事，给你们添乱了”的虚伪的客套话。
这些，汪潮都记得清楚。
他叹口气，轻捻眉心问：“你找个棋牌室打打麻将，或者去电玩厅捕捕鱼不行吗？怎么又沾非法赌博了？”
万玫被儿子教训的没了脸面，想讲出的实情又吞回肚子。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不得已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小来。”
她自暴自弃的往后一靠，扭头过来，道：“给我找个落脚地吧，作为交换，我有好东西给你。”
汪潮笑了，他上下打量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眉毛一挑，“是吗？连烟都抽不起的你，还有什么好东西给我。”
万玫伸出左手展开，嘴角得意扬起，“你姥姥的遗物里，有一个你一直很在意的东西，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