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潮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也猜不透父亲为什么要去双乐县?
明明父亲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再留恋过去,不要去想以前的日子,为什么在他已经忘却了大半的时候,父亲又亲自去了那里呢。
套房内有些安静,叶晋舟被谢涵拉去唱K了,已经过了十一点,人还没回来。
偌大的空间只剩下汪潮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
他掏出手机,翻到备注着[老爸]的电话,实在没勇气点下去。
刚才问了小叔,小叔也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在隐藏什么。
难道和小舟有关吗?
否则小叔当时说这话前,为什么要示意自己去看叶晋舟?
越想越怕。
汪潮翻身起来,给汪年志打去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好好好,一遇事就拉黑,果然有问题。”
汪潮捏住手机转进微信,不出所料,微信也被汪年志关进了小黑屋。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瘫软躺回床上,打算什么都不要去想。
可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复杂的、麻烦的事情,就一堆又一堆的往脑子里钻。
一瞬,在派出所见到的那个女人,再次进入他的脑海。
[儿子,我是你妈啊。]
那声音太熟悉了,十几年过去,除了苍老了些,基本就没变过。还是那样沙沙的、像是被烟草吸走喉管内所有水分的干燥。
这样的干燥生生刮过汪潮的心脏,疼得他额前冒起了细汗。
昏沉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无论往哪看去,身边都是冰冷的铁棒,根根直立,囚笼般禁锢着自己。
他紧紧握着那些束缚,使了全身的力气也挣脱不开,烟味呛得他肺里、胃里都在发酸,下一秒就快要吐了出来。
汪潮……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那声音仿佛从很远飘来,又像是沉在水里,叫人听不太清。
“汪潮。”
又来了。
只是这次清晰许多。
他努力睁开眼睛,汗水淌过眼角蛰的生疼,肩膀上,一股温热的力量正在试图唤醒他,可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晕眩、痛苦,一并在脑袋里齐发。
胃里的恶心终于抑制不住,逼迫他大口大口干呕起来。
“汪潮!”
叶晋舟蹲在他面前,一只手猛地接在他的下巴下,汪潮连着咳了几声,才慢慢从黑暗中醒来。
他费力的抬起眼皮,看到熟悉的脸,心顿时安定了。
“你回来了……”
他笑着,笑得很艰难,叶晋舟的眉头簇在一起,拧成了结。
“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叶晋舟顺着他的背,拿起桌上的水拧开递过去。
汪潮喝了两口,缓了口气,慢慢坐了起来。
或许是靠得太近,叶晋舟身上沾染的二手烟呛得他又是一阵恶心,他压低腰肢偻弯了背,可除了酸到苦涩的黏稠液体,什么都吐不出来。
“小舟……”
他有气无力的抬起手,轻轻推了叶晋舟一把,“你……你稍微离我远一点。”
叶晋舟以为他担心那些呕吐物沾染到自己,说了声“没事”继续为他顺着背。
“不是……”
汪潮擦了擦嘴上的粘液,转过头,脸色惨白的望着他,“烟味,好呛。”
猛地,叶晋舟站起身。
他抬起胳膊嗅嗅,刺辣的焦油味顺着鼻腔直往天灵盖去。
羽绒服脱下挂到玄关,叶晋舟又仔仔细细闻了闻身上的西装和衬衣,还是那股难掩的气味。
上身衣物尽数褪去,他套上浴袍坐到汪潮身边,见人终于有了放松的表情。
“好点了吗?”他把水递过去又问了遍。
汪潮两指抵上太阳穴不断揉搓着,嗯声点了点头。
叶晋舟从未见过他这般难受,抬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感受到温度适宜,放心的收回胳膊。
汪潮垂着头轻声笑笑,“我没发烧,就是做噩梦了。”
只是这个噩梦太长太可怕,以至于他一时半刻都醒不过来。
他栽倒进叶晋舟的怀里,熟悉的洗涤剂味道洗刷走肺里的烟草,不安的情绪瞬间得到了安慰。
叶晋舟向来不喜欢追问别人不主动提起的事,可看到汪潮这样,他第一次有了固执的念头。
“到底什么噩梦,能把你吓成这样。”
怀里的人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回答出三个字:“没什么。”
许久,客厅内没了动静,只剩加湿器偶尔传来几声活跃的水声。
十二点,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
叶晋舟拍拍汪潮的脸,问:“还睡吗?”
汪潮点点头,两只胳膊伸直后高高举起,闭上眼睛娇气道:“抱我进去。”
叶晋舟一愣,“你自己不能走吗?”
点头变摇头,汪潮喘了口气:“能走,但不想。”
叶晋舟无奈。
他看着眼前和自己差不多高、却比自己健硕许多的小狗,啪的一下打上对方的手。
“起来,我抱不动你。”
汪潮吃痛的挠了挠手背,再次举起,说:“能抱动,你爆发力那么强,今天差点没把那家伙打个半死。”
“那是他活该。”叶晋舟毫不犹豫的回了一句。
见人还不起,只能叹声气,捞过他的胳膊,一左一右往自己脖子后一环,然后伸手顺到了汪潮的背部和膝后。
“抓稳了,要是摔了别怪我。”
说罢起身,顺便抬膝,将人颠了两下。
“我去。”
汪潮被这突然的颠动吓得十指紧紧交叉,他一抬眼,鼻尖几乎就在叶晋舟的脸前。
霎时,汪潮第一次红了脸。
他把脸埋进叶晋舟的脖颈,久久不肯抬起。
直到被丢上床,他才正视对方的眼睛,“你看着精精瘦瘦,其实不弱啊。”
“我好歹做了很多年护工。难道,你以前觉得我很弱吗?”
叶晋舟揉了揉胳膊反问他。
汪潮嘿嘿一笑,“那倒也没有。”
他侧身撑着脑袋,看叶晋舟坐在床边刷起手机,又说:“对了,派出所那边来消息了,不是毒品,是那家想买迷药,结果被卖家给耍了,给他的只是一些镇静神经的常见药和维生素混合研磨的粉末而已。”
“迷药?”
叶晋舟听到这两个字倏地转过头,“余亮自己交代的?”
汪潮在手机上翻找到联络民警的微信,解释道:“对,大概就是说想借同学会和一些能帮助到自己的女同学发生些关系,不过,药效没用,也没用上。”
说到这儿,他心有余悸的爬到叶晋舟身后,环住对方的腰抱上了人。
下巴抵在对方肩窝,小声念道:“你啊,都快气死我了,就那样直接单独和他进房间去,也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叶晋舟拿过他的手机,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听到这声抱怨,胸口猛然一烫,“我不会和他做那种事。”
汪潮立刻明白叶晋舟会错了意,整个人弹开,捞过对方的肩膀把人转了过来。
他表情严肃的看向眼前的人,语气也不再软糯。
“我是什么意思你不懂吗小舟?”
叶晋舟看看他,低头啪啪啪啪打了一串字,举到脸前,输入栏赫然四个大字:
你吃醋了
后面还跟着一个明显的问号。
汪潮叹口气,拿过手机丢到一旁,认真说道:“吃醋是有一点。但我更多的是生自己的气。”
叶晋舟不明白,“为什么?”
他以为汪潮会气他跟着余亮进房间,会气他不声不响的就独自应对险境,可没想到的是,汪潮这家伙,竟然是在跟自己赌气。
汪潮啊呀一声,双手不断挠着头发,往后躺了回去。
他决定出卖谢涵了。
“因为谢姐提醒我了,说余亮看你混的比他好,肯定要报复你,让我小心提防,别让余亮对你有可乘之机。
结果我一忙起来就把这事忘了,要不是临时想着去看监控,我就怕余亮……”
一长串的话吐出口,谢涵在KTV内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叶晋舟微微一挑眉,“怕什么?怕他揍我,还是怕他羞辱我?”
他轻轻抵了抵脸颊。
十三年前,挨了余亮一拳的地方早已还清,今天又结结实实的揍了那家伙一顿,虽然扯不平,但也能让他老实一阵子。
汪潮双手枕在脑后摇了摇头,“不知道,就是怕。我在监控里看到你跟着他进到房间,那一瞬间我的手都冰了,比小时候你带我打雪仗那会儿还要冰。”
“小时候?”
叶晋舟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词,突然错愕的绷直了背。
他讷讷看向对方,问:“你小时候认识我吗?”
汪潮的内心也跟着慌乱,他抠抠鼻尖,避开眼神回答道:“说顺口了,不是小时候,是上次和乐乐他们打雪仗的时候。”
叶晋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感觉汪潮似乎有好几次,都提到过[小时候]这个词,可每当他要问些什么,对方又会找到合适的答案来打消自己的猜疑。
太奇怪了。
就好像这个词有什么魔力一样,会让汪潮念念不忘,才能时不时的随口边往外吐。
不等他再多想,汪潮起身过来,跪在他面前吻到他的唇边,然后顺势将人拉倒在怀里。
“睡了。”
叶晋舟翻身背对人躺下,右肩上暗沉的小痣再次映进汪潮的眼底。
汪潮知道,那并不是痣,而是年幼的自己,因为一道题始终听不会,一气之下用笔戳在了哥哥肩上。
笔芯断裂,就此埋在里面,再也无法取出。
想着,他心有愧意的伸出食指抵上去,指腹的细微摩挲让叶晋舟不禁抖了一下。
“睡觉。”
叶晋舟轻轻打了打他的手指,温声催促。
汪潮没理会,反而贴上一吻,深深的吮吸着。
红色的印记没有掩盖住那颗痣,反而在一片殷红中更加显眼。
“你小子,没完了。”
叶晋舟啧了声,转头刚想斥责,却被他的双唇堵住了嘴。
两颗灵魂缠绵缱绻,整洁的床单一夜之间挽成了一朵雨后浸湿的花。
后背贴进汪潮怀里,叶晋舟还能感受到他后背上的滚烫,偶尔有汗渍滑过,带起一丝丝凉爽。
“叶晋舟,你会爱我吗。”
汪潮亲到他的耳廓,想把声音传的更近一些。
叶晋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便想了很久。
“汪潮。”
他说:“如果我不爱你,你会怕吗。”
这不是汪潮想听的答案。
于是撤回手,瞬的,又被人拉了回去。
叶晋舟紧扣住他的手指,温声道:“别怕,如果我爱上你了,就会全力以赴爱你,不会再像今天这样,让你一个人这么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