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无疑是令人崩溃的。
汪潮仿佛受到一道雷霆击穿了头顶。他全身麻木僵硬，久久不见动弹，耳膜也被心跳声冲击的发疼，就连胸口都痛得止不住的喘气。
他很清楚，叶美红阿姨是叶晋舟唯一的精神支柱。如果连叶美红阿姨都走了，那叶晋舟接下来会选择怎样的一条路，他实在不敢想。
“怎么会……你别是听你们那些护工瞎说八道，我听说植物人可以活好几十年呢！”
他不停努力讪讪笑着，说着一些连自己都不肯相信的安慰人的话语。
叶晋舟表情淡然，想必已经为这个通知痛苦挣扎过许久了。
“没听谁瞎说。”
他说：“我带我妈去复查，医生说的。这几年我妈的肺一直不好，肾功能也开始衰弱了。”
叶晋舟在说这话时，平淡的像是在讲一个无聊冗长的童话故事。
故事里没有智慧与美貌并存的公主，没有持剑屠龙的无敌勇士，没有甩甩仙女棒就能变出南瓜马车的教母，更没有可以实现任意愿望的七色花。
只有一个女人，半生不死的躺在床上，度日如年的等着死神来收尸。
顿了半晌，他又笑了，“也是好事。”
汪潮闻声抬头，生怕他在此刻崩溃。
叶晋舟的手指关节掰得已听不到声响了，可他仍旧不停重复着动作，“我妈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解脱了。”
终于解脱了。
五个字，飘飘然，却成了叶晋舟之后漫漫人生最沉重的回忆。
汪潮依然不敢动，哪怕他现在很想冲过去，抱住眼前这个倔的不肯掉一滴泪的男人。就让对方在自己怀里哭一场。
放肆的、泄愤的，只要不憋在心里就好。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他小心翼翼询问。
叶晋舟掏出手机翻进日历，“清明过完吧，也没几天了，到时候高铁有座。”
“行。”
汪潮握拳抵在膝盖上，“到时候我陪你们去。”
他实在不放心让叶晋舟一个人带阿姨出远门，更怕叶晋舟从此不再回来。
他已经和这个男人错过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叶晋舟没料到自己的计划里会多出这样一个变故，“不了，我自己的事我……”
“又来又来。”
汪潮似乎是特意想活跃一下气氛，嘟囔着往后一躺，“你不够朋友叶晋舟，每次遇事就跑，生怕我拖累你。”
听不见人回答，他翻身坐起，问：“咋啦？生气啦？”
叶晋舟看着他不说话，看的他心里直发毛。
“我又说错话了？”
汪潮揉了揉脸，“你不会现在气的想冲过来给我一拳吧。”
叶晋舟耸了下肩，直接问道：“我不让你去，你就会不去吗？”
这话问的很巧妙，汪潮自然不可能放弃。
他起身蹲到叶晋舟面前，两只深邃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对方，“还是你懂我。”
叶晋舟垂眸对上他的目光，撇开脸，抬手推动他的额头道：“起来，这样好像……”
狗。
这个字憋在嘴里，却还是传递进汪潮的心里。
汪潮起身揉揉腿，“你刚是不是骂我了？”
叶晋舟：“没有。”
“感觉不是什么好话。”汪潮掏了掏耳朵，走到床头，一把将充电宝揣进怀里。
“和我回兴港，这哪是人住的。”他说着，又拿过那兜衣服挂在腕上。
叶晋舟歪过头轻微蹙了下眉，“我在这住了八天。”
汪潮顿住脚步，往后退了两下，斜低身子拽过他那只没热气的手，道：“所以啊，你这么怕冷还住这种地方，还没清明呢，都要冻出关节炎了。”
叶晋舟甩开他，跟着站起身回道：“没那么夸张。”
虽说这个房子阴冷的可怕，但那床被子够暖，裹上身后，每个寒夜也就不难熬。
况且按天算的低价房费，已经是他精心比对后的最佳优选，现如今，也只有北城郊能找得到这样的房子。
汪潮见他没动，转过身问：“走啊，愣着干嘛？”
叶晋舟准备去收拾东西，却被身后的人拦住，“得了，明天我来收拾，这地方，多站一秒我都觉得脚指头要掉了。”
兴港确实比地下室暖和多了。
中央空调内不断输出着适宜的暖风，整个房间飘着淡淡的百合香，瞬间压下了身上阴暗的霉味。
汪潮沏了杯热茶端来，捧着叶晋舟的手递了过去。
“这几天你跟我混，住我这儿房费免了，但出远门，吃喝住行你得包我啊。”
明明是为了给叶晋舟卸下负担的话，可汪潮故意用了一种很讨巧的方法说出口。
叶晋舟一时没听出来，只点头应了，“好，我包你。”
得逞后的汪潮一阵窃喜，强装镇定喝了口茶，烫的差点儿没把手里的杯子摔掉。
他连忙抽纸擦了擦嘴巴，又提议道：“对了，明早我去总店可能没法带你，晚上去横竖吗？乐乐最近老说想你，说的我都吃醋了。”
“咳、咳咳！”
叶晋舟呛得耳膜发烫，他抬手拽住耳垂往下拉，许久没说出话来。
玩笑过后，汪潮正经了神色，“清明那天我有事，就不回来了。”他看向深色的房门，不放心的继续说：“还有，我不在，能不出去就别出去了。”
叶晋舟对汪年兴查到监控一事丝毫不知，只以为汪潮是担心陈明强找来，于是点了下头，“知道，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
汪潮轻哼一声，翻身仰面躺下，他枕在叶晋舟的大腿上，像只翻着肚皮求抚摸的小狗。
“小舟。”
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叫过了，这次喊出声，汪潮感觉胸口的痒窜到了腹底。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叶晋舟的轻缓呼吸，柔柔的，仿佛飘在浅浅起浪的海面般惬意。
叶晋舟没应声，头始终没有低下。
汪潮抬手捏住对方下巴，轻轻扣向自己，四目相对，深色瞳仁在烈烈闪烁。
“小舟。”
他说：“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和你做这个朋友。”
手指从下巴处移到脸颊再到耳垂，一路上去没被躲开。
叶晋舟的耳垂被揉得发烫，却只静静听着，不想分辩什么。
汪潮哂笑自己，又道：“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可以学着不贪心，也可以等，我喜欢你，所以稍微可怜我一下，别让我等太久。”
叶晋舟感觉自己的耳朵再被揉下去就要烫伤了。
他握住汪潮的手放回对方怀前，终于憋出了三个字：“我知道。”
似乎是听到了有效的承诺，汪潮再次抚上他的脸，笑着翻过身，脸埋进他的腹前。
良久，憩声响起，叶晋舟这才放心的垂下眼睛，轻轻拨弄了一下怀中人的头发。
汪潮在他的眼里，实在太像小孩了。
会撒娇、会吵闹、会耍尽一切手段求一场安慰。
与其说是一个追求他的男人，倒不如说更像一个缠着自己讨糖吃的弟弟。
想到这里，叶晋舟竟觉得这种感觉有一丝丝熟悉，似乎在脑海的深处，有这样的一段记忆。
他摇摇头，把荒谬的想法晃出脑袋，然后抽回手，枕在头后也开始补眠。
晚上进了横竖，果然和汪潮说的一样，张乐乐看到叶晋舟就扑了过来，一声声叶哥好叫的很是亲切。
汪潮确实很吃醋，手掌大开扣在他的脸上，一步步将人往后推。
手指缝隙里，张乐乐啊呀呀的叫着，一路退到脚后跟抵上墙根，他才急着向旁边的由景求助。
由景的发色褪了许多，现在看上去像淡化了的血橙。他狠狠砸了下鼓，当做什么也看不见。
付裕这时走了过来，趴在舞台边缘问：“叶晋舟，你要去良会省？”
舞台上几人一愣，叶晋舟更是吃惊，他点点头看向汪潮，问：“你什么时候和付哥说的。”
汪潮双手插进兜里耸耸肩，“下午睡醒就说了。”
“大概去几天？”付裕点了支烟，吐出一口浓雾又问。
叶晋舟并没有计划时间长短，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反问回去，“付哥你能给汪潮批几天假。”
“哟呵你小子反客为主啊。”
付裕笑了，他掸下烟灰又吸了一口，说：“总之别拖太久，把这小子完好无损带回来就成。”
说完，他挠着头转身离开，离开前自言自语：“这聚宝盆一天天，事儿还挺多。”
这句话声音很小，但还是被汪潮听到了。
他弯起嘴角看向叶晋舟，显然，叶晋舟也听见了。
张乐乐凑了过来，一脸八卦，“叶哥，你俩去良会干嘛？”
叶晋舟低声，“办点事。”
“办事？”
张乐乐毫无眼色的抬起两只食指，拼到一块后，贱兮兮的扬起眉毛，“怎么？度蜜月。”
“度个屁的蜜月！”
汪潮抽身抬脚，刚想踹去就被人躲开。
身后砰的一声，由景又狠狠砸了下鼓，这一次，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怎么了？”
汪潮探去目光，张乐乐撇嘴摇摇头，“不知道，昨天卢哥来找他，两人出去一趟就这样了。”
“卢尚？”
汪潮不解。
“对啊。”
张乐乐掏出新的拨片把玩在手里，继续说：“前几天也来找过，但好像没昨天这么气。”
“老卢这家伙……”
汪潮默默骂了一句。
怪不得这些天自己心情不好去找他，他都推脱不见，果然是有了对象就忘兄弟。
呸！重色轻友。
叶晋舟慢慢走到由景旁边，捞过一个凳子挨着他坐下，“心情不好？”
由景收起鼓槌闷声道：“没啊，干嘛。”
叶晋舟：“要是心情不好可以说说看，憋的久了会难受。”
这话似乎很有效果。
听他说完，由景果然认真的想了一会儿，然后留下一句“你来”，起身往后门去。
汪潮和张乐乐看着他俩走出后门，又相互对看一眼，耸耸肩，脸上都写满了疑问。
叶晋舟跟着由景走进后巷，见人拿出一个八阶魔方翻玩着。
“所以你想和我说什么？”等了一会儿，他问道。
由景的目光始终追着魔方，嘴里好像在背着什么口诀，一直将四条底棱拼好后，他终于说话了。
“叶晋舟，你是怎么让汪潮那么喜欢你的。”
这样的问题，叶晋舟从来没听过，也从来没有想过。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由景。
他只记得汪潮无数次说过“我喜欢你”，也在情迷交绕之时，听见汪潮说“好爱你”这样令人颤抖的话，可论起为什么，他也想不通。
“叶晋舟。”
由景打断他的回忆，又问：“那么你呢？你不喜欢汪潮，为什么会一直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