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哥,你……喜欢汪潮哥吗?”
叶晋舟没想到张乐乐竟然会问自己这么一句话。他冷漠的看向对方,直言回道:“不喜欢。”
张乐乐表面点头,内心却很意外:叶晋舟给出的答案,并不是“我不喜欢男人”或者“我为什么要喜欢男人”
而是“不喜欢”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起身找借口准备离开。叶晋舟干咳了一声,叫住他,“你为什么会问我这种问题?”
张乐乐停下脚步回头笑笑,“没啊,就是看你俩平时斗嘴挺好玩的,但今天看你俩在楼下吵架,我以为你俩偷偷恋爱结果闹分手了。”
叶晋舟闻言蹙眉,“你看到了?”
张乐乐也不避讳,竖起两根手指头说道:“其实我和尚哥一直趴在阳台上看着你俩吵,直到你进来收拾东西……”
他越说越心虚,手指也慢慢放了下去,“虽然隔得远听不见你们说了什么,但看氛围,感觉你俩不太好。”
“哦。”
叶晋舟垂头又抱起吉他,“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好了。”
他说这话像是在哄张乐乐,也像是在骗自己。
会好吗?
他不确定。
三十年了,他似乎从来没有和谁这么激烈的争吵过,哪怕当初被余亮戏耍,他也没有这么生气。
张乐乐被唬住了,连声说着“那我就放心了”然后退出了卧室。
回到主卧,由景醒了,正借着床头台灯的光,啪嗒啪嗒的转着没拼完的六阶魔方。
“吵醒你啦?”张乐乐往上铺爬去,声音里透着抱歉。由景没回答,反而问道:“为什么要问。”
“什么?”张乐乐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从上铺探头出来。
由景枕着头,单手转起魔方,说话间声音很轻,却让人倍感压力。
“为什么要问叶晋舟喜不喜欢汪潮?”
张乐乐一惊,“你听到了?”
见人不答理自己,只好尴尬一笑回道:“我只是想着,如果他俩真的在一起了,我有些话、有些事就得收敛些,免得引起误会。”
“误会?”
由景这一声反问听不出情感,张乐乐不明白,咕嘟吞咽了口口水,问:“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由景的目光始终聚焦在手里的魔方上,他漫不经心的坐起身,提出了一个很致命的问题。
“张乐乐,你歧视同性恋吗?”
“怎、怎么会!”张乐乐喊出了声。
他下意识捂住嘴,然后降低声音解释,“现在这个社会,这种事很正常吧?虽然很多人都不能理解这个群体,但我张乐乐还是很开明的。”
“既然正常,为什么你怕引起误会。”
由景一语中的,“越在意的事就越没法避免,坦荡些。”
末了,他又补充道:“睡了。”
他钻进被窝,模模糊糊的吐出一句:“正常……那我也可以尝试一下吧。”
张乐乐没听清楚这最后一句,刚想问清楚,却听见下铺起了小小的憩音,于是缩回被窝睡着了。
第二天大年三十,横竖内的客人并不多。付裕早早下了班,走之前提醒店员,如果十一点还没什么客人,就提前下班回家过年,别浪费他的电费。
叶晋舟赶在十二点前回到了养老院,路过活动大厅时,还能听见春晚的歌声。
他一路小跑进妈妈的房间,“唰”的一声拉开了窗帘。
早上有护工告诉他,从这间房子向西南方向望去,可以隐约看到开屏广场的烟花。
此刻,还有两分钟,叶晋舟坐到妈妈的床边,慢慢将她扶起,靠进自己的怀里。
“妈,你看。”
话音刚落,窗外的西边炸起了烟花,虽然只能看见一小部分,但闪烁的光芒不断映在母子二人脸上,为他们带来了短暂的幸福。
叶晋舟细细搓揉着妈妈的手指,小声说道:“妈,我今年生日又许愿了,还是那一个。妈,你说,老天爷该听到我愿望了吧,你该醒来了吧。”
烟花不断上升,绚烂壮丽,仿佛是生命的赞歌,一簇又一簇的交替着,沉进母子浅色的眼底。
相反,俗称富人区的西城区里,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间去开屏广场凑热闹。毕竟光小区管理业提供的烟花秀,就足以媲美那边的风景。
汪汐捧了一把仙女棒冲出门去,浓烈的硝烟味飘散的到处都是,汪潮拦不住妹妹的热情,夹着各式各样的烟花炮筒也跟了出来。
院内的雪被清扫堆积,空出一片草坪。小女孩欢笑着,点燃了一根又一根仙女棒,她双手不停挥舞,嬉笑声从未停止。
汪潮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一瞬,记忆回到了自己在双林村的第三年。
那会儿他还叫万来,和现在的汪汐一般大,吸溜着鼻涕挤在人群中间,默默等着镇领导说完新年致辞。
镇领导每次都要洋洋洒洒说十几分钟,他越站越冷,身上,姥姥重新絮的棉裤也不怎么暖和了。
“小来?你也来了。”这时,陈临山就会像一个救世主一样,微笑着守在他身旁,默默摘下那条黑色的围巾,绕上自己的脖子,还会捏捏他本就没什么肉的脸问:“怎么不戴围巾啊,你奶奶不是给你织了条红的吗?”
“男子汉大丈夫谁要带红色啊!”万来嚷得很大声,气势十足,瞬间也不冷了。他又强调了一遍,“还有啊,我都说了那是我姥姥,不是奶奶。小山哥你怎么总记不住啊。”
陈临山每次听到这话,只会继续笑着不再说什么。他站到万来的身后,搓热双手捂上小孩的耳朵,然后静静等着烟花秀的开场。
咻——
啪!
先是一朵绿色的冲了出来,紧接着,各式各样的烟花接踵而至,瞬间填满了漆黑的天空。
那是万来第一次和陈临山一起看烟花,也是唯一一次。后来的几年里,陈临山哥哥再没有出现过在烟花下了。
听说是因为每年大年三十,他家那个酒气熏天的大叔会到处讨酒喝,为了不打扰到别人,陈临山哥哥要时时刻刻守着酒鬼父亲。
现实比回忆更冷。
汪潮出来得急,忘了戴帽子,双耳冻得通红,却没有人为他捂耳朵了。
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过,汪汐从仙女棒的璀璨星火后察觉到了异样。她丢掉仙女棒走了过来,抬手摸向哥哥的脸,“哥,你哭了?”
汪潮翕动鼻子笑了笑,“哥是冻的,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说罢,兄妹二人手牵着手进了屋子。
回到家不久,汪汐就睡了。
汪潮躲在卧室,看着窗外的路灯,眼神里透着不甘心的落寞。
手机握在手里,始终不敢打去一通电话,就连[新年快乐]这么简单的四个字,他都没有勇气发出去。
他很想知道叶晋舟此时在干嘛:是准备下班了,还是已经到宿舍了,或者正躺在床上,同样想念着自己。
如果说前两个是常态,那最后那个,就是自己痴心妄想了。
内心的挣扎好似被猫的利爪挠过千万遍,明知对方还在生气,可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拨出了那串熟悉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听到关机二字,不知怎的,汪潮竟松了口气。他知道叶晋舟不会原谅自己了,更不会轻易接听他的电话。
他讪讪叹气,起身坐到了书桌前。抽屉里,几张大头贴安安静静的躺着。
大头贴上是叶晋舟的脸,他留着几乎长到肩的头发,耳朵前的鬓发也柔顺下垂。
或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表面的磨砂膜已经有些泛黄。偶尔几张的边角翘起,看起来是经常被拿出来细细摩挲的结果。
而那几张边角翘起的大头贴上,除了叶晋舟,还有顶着瓜皮头的汪潮。
汪潮记得很清楚,那会儿他的身高还够不到摄像头,只能跪在长凳上,勉强和叶晋舟一起合拍。
二人除了入学的一寸照,都没有拍过个人照片,一听说镇上来了大城市才有的大头贴机器,一拍即合,骑着自行车就来到了镇里唯一的商场。
叶晋舟为了这一天,特意拿出了买吉他的钱,八块,可以拍两大十小张。
说起来也算公平,十张小的可以合拍也可以单独拍,两张大的,就单人各拍一张,汪潮不出钱,自然没有话语权。
洗出来后,他挑走了自己的独照,刚封好袋子,就见叶晋舟伸出手递来几张合照,笑道:“给,小来,留个纪念。”
这一留,就是十五年。
汪潮又开始搓捏大头贴的边角,大拇指不断揉过叶晋舟的脸,在那上面留下自己写满思念的指纹。
如果可以,他想再和叶晋舟拍一次大头贴,或者,一起去夜登青林山,听说情侣在那里一起看到新年日出,就能相爱一辈子。
可惜了,这些都不可能实现。
因为大头贴的机子太古早了,因为新年的钟声已经响了,因为他和叶晋舟不会再有以后了。
墙上,那条同款围巾红的显眼,淌血一般汇入汪潮的心脏。他取下围巾抱进怀里,像是抱住了叶晋舟一般,越拥越紧。
手机嗒嗒响个不停,满屏的祝福信息没有一条是来自叶晋舟的。
汪潮看着那些文字心越来越凉,索性关了机,倒头躺回了床上。
“新年快乐,小舟。”他细声说着,把大头贴贴上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