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熬到了下班,叶晋舟卸下一身疲惫,他细细做完检查,锁门离开。
路上,他困得脑袋昏沉,脚步也越来越琐碎。一没注意,竟鬼使神差的,又走回到了花店的宿舍楼下。
单元门前灯光微闪,忽明忽暗,他一抬头看到楼号牌,才想起自己已经被辞退了,于是转身往回走。
黑夜被路灯擦亮,男人的身影随着步伐,不断拉长缩短,孤身落寞的向远方移动。
回到家,楼道里的灯已经不能用来支撑视线了。
他跺了跺脚不见亮,刚想再猛咳两声,可一想这会儿已经太晚了,便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放轻脚步往六楼去。
家里并不暖和,叶晋舟随意洗漱完,窝上沙发,翻出短信查看起银行卡里的余额。
一条私人号码,不知是何时发来的。夹在一堆广告和催款信息里,显得非常突兀。
打开短信,叶晋舟微微一怔,坐了起来。
[晋舟你好,我是陈老师,许久不见,你还好吗?前些日子去医院,偶见你母亲入院治疗,因当时事急未能等你,特送鲜花以表歉意。望你坚强,相信风雨之后,彩虹依旧。]
简短又温暖的文字,抚慰了叶晋舟这几天一直紧迫的神经。
他记得自己认识陈老师的那年,是最难熬的一年。
那会儿,他带着妈妈辗转春溪市的各家医院,期间又不停向检察院提交着上诉请求,更是在偌大的春溪市不断游走,只为自己和妈妈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
何其容易。
还好叶晋舟肯拼,那时他刚满十八岁,晚上在一家连锁小超市上夜班,白天发完传单就抽空学习知识考护工。没日没夜的坚持,只为能照顾好妈妈。
可一晃十一年过去了,妈妈还没醒来。
好在这些年来,他和教自己护理的陈老师保持着联系,偶尔几次充满希望的对话,能让他宽慰不少。
而那抹放在妈妈床头柜上的水蓝色,正如陈老师一般,给叶晋舟带来了微渺却强大的动力。
[谢谢陈老师,又让您破费了。我最近有些忙,等有时间,一定去拜访您。祝您身体健康,家庭事业,万事美满。]
正回复着,仅一霎,叶晋舟的眼前闪过汪潮那张委屈巴巴的脸。
果真如汪潮所说,花不是他送的。如此看来,他也确实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抱歉]两个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叶晋舟始终不敢点击发送。
他的心里过意不去,却又觉得实在没有必要,毕竟汪潮已经下了最后通牒。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能早早将他们之间的事情做出一个了断,想想并不是什么坏事。
如此一来,汪潮不用再在自己身上浪费精力和钱财,自己也不用再维护那点儿可怜的自尊。
对他俩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好事,算是双赢罢了。
想完这些,他收起手机,蜷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身下,老旧矮窄的沙发包不住男人的身躯。随着一觉醒来,叶晋舟感觉浑身又酸又痛,胳膊和腿疼得好似从底部被扯断了一般。
他坐起身缓了很久,拿起手机瞄了眼,发现离探视时间还早了些。
于是踉跄几步,钻进厨房,打算用袋子里见底的米,给妈妈煮个粥带去。
煮饭的间隙,他习惯性的翻出护工群聊。忽的,一条急需陪诊的信息出现,打断了他手里搅粥的动作。
[有没有熟悉三院的朋友?我这边有个陪诊的活儿,小时计费,价高,预约了十点的儿科专家号,有需要工作的朋友可以打电话给我,134XX……]
第三医院的儿科?
叶晋舟的目光随之震颤一下:那不是自己每天都在经过的科室吗?
他再仔细一想:缴费处、检验科、取药室,更是熟的不能再熟的地方。
这样的工作简直可以说是送到他怀里的。
不再犹豫,叶晋舟立即拨通了那串号码。一切商量就绪,进了医院,他守到妈妈病床前,静静等着电话通知。
九点半,双方联系上了。
忙了一早上,叶晋舟得到了还不错的反馈。晚上准时去上班时,心情也变好了许多。
如果不是一进子时酒馆,就看到汪潮又守在老位置等着自己,他还以为今晚注定能做个好梦。
汪潮来时已然微醺,看向叶晋舟的眼睛浸满水色。见他不理自己,泄气似的趴到桌上。
时间慢慢走着,终于,他找到了机会。借人去垒空酒瓶的空档,他跟上来嗫喏道:“我昨天说的是气话,你别当真。”
叶晋舟背对着他,平淡开口,“成年人了,没必要。”
汪潮听着不轻不重的回复,胸口像堵了团棉花。
他不明白叶晋舟在跟他犟什么。
明明在床上喘息时,和自己交融时,那薄薄的嘴唇比腰肢还软。怎么下了床了,这嘴硬的跟防爆玻璃一样,击不穿,打不破。
冷风嗖嗖灌进汪潮的衣领,或许是酒精作祟,浓度有意的高涨。
他突然觉得心底的烈意在不断涌出,忍受不住,只能扶着墙面,大口大口干的呕起来。
人喝多了,总是会耍赖。叶晋舟下了班,他拽人不让离开,吵着闹着要叶晋舟送他回酒店。
古灵晨早已下班回家,现场,看笑话比帮忙的人多。
“兴港、兴港……送我去……”
话说的断断续续,叶晋舟读懂了。
兴港酒店的那间套房,貌似是汪潮特意包的。既然如此,直接扔人上车再报酒店名字,自己就能省去跑腿的麻烦。
可连续叫了几辆出租车,司机都以醉得太狠怕承担责任为由婉拒了。
叶晋舟沉默,架着人走到汪潮车前,从他口袋里掏出了钥匙。
副驾上的人满身酒气,不知是睡了还是昏了。车刚停到兴港酒店门口,安保立刻上前准备泊车。
见从驾驶室里出来的不是汪潮,脱口而出的“汪总”两字,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叶晋舟架住汪潮送进大厅,把他丢到接待区的沙发上就算是完成了任务。正打算离开,身后,一个很久没听见的名字传来。
“小山……小山!”
叶晋舟的心脏猛地抽搐几下,上空如炸了雷,从头顶一贯劈到他的脚下。
那两声“小山”分明是汪潮喊出来的。
可他不敢回头,只怕对上那双深到他看不透的眼睛。
“小山……”
又是一声轻柔呼唤。
“您好,您是叫我吗?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您吗?”
前台工作人员小跑过来,俯下身子问向汪潮。可钻进耳朵里的声音除了呓语,其他什么回答也听不到。
女生只好走到叶晋舟身边,满脸抱歉。
“先生,汪先生虽然是我们兴港熟客,但您看,他喝得也挺醉的,您是他朋友,方不方便先照顾他一下?”
女生说着话,胸前镶着金边的铭牌闪亮,刺进叶晋舟的眼底。
前台字样后面跟着名字:李晓珊。
“……”
叶晋舟从震惊中缓过神,揉了揉太阳穴。或许是最近累坏了,累的他总以为身边出现了太多巧合。
“先生?”
李晓珊见他状态不对,关切的问道:“需要我找人帮您把汪先生送上去吗?”
“不用了,抱歉。”叶晋舟摆手,扯过汪潮的胳膊挂上脖子,一使劲儿,将人拽起。回到熟悉的房间,又一把丢人上床。
衣裤被褪去,适宜的温度渐渐唤醒汪潮的理智。
眼见叶晋舟要走,他费力抬手,攥住对方衣摆,声音怯懦发抖,“你、你要走了吗……”
叶晋舟好似没听到,径自走出卧室。
许久,听不见有人离开房间的动静,只有哗哗的水声,从浴室的方向传来。
不一会儿,人回来了。
叶晋舟叠好潮湿的毛巾,为汪潮轻轻擦拭。从额头,到下巴,再到脖颈,温热一点点袭遍全身。
此刻,汪潮满心满眼,只有面前这个为自己用心的男人。
衬衣的扣子一颗颗解开,胸前奶糖的纹身露出,吸引到了叶晋舟。他从未仔细看过这个纹身,今天看到,突然觉得和汪潮很配。
都很幼稚。
毛巾来来回回洗了两三遍,身上的热度逐渐散去,汪潮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他一把拽过要走的叶晋舟,嘴唇立刻贴了上去。气息相互纠缠,醇类独有的绵苦融进叶晋舟的口腔,激得他耳蜗发痒。
一番缱绻,引出银丝。
汪潮喘着粗气,抵上叶晋舟的额头,密密细汗,顿时凉意阵阵。
“小舟。”
他问道:“你真的一点儿、一丁点儿都不喜欢我吗?”
“嗯。”
仅仅一声,斩断了他的一厢情愿。
汪潮不服气,又是深吻,妄想以此留住自己留不住的人。叶晋舟无言,任由他横行无忌,什么反应也不愿给。
久久,等汪潮放弃后他才开口,“你拿我泄愤,我拿你赚钱,交易而已,别多想。”
泄愤,赚钱。
交易而已。
字字轻飘,却如重锤般砸上汪潮的心口,疼得他眉头和神经都一起紧蹙。泪涌出眼角滑下,他别过头,抬手偷偷擦掉。
“劁爹,真丢人。”
他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埋脸进掌心,任由泪水止不住的从指缝里往外渗。
“呵……”手心里挤出一道浅笑,声音凄惨,似是下定了决心般坚定:
“你走吧,放心,我不会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