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通缉令的是清微天三清皇宫的大公主颜漫羽花。萧长引倍感蹊跷, 她与仙皇族根本没有任何交集,就是大洞天也只是跟顾红绫回去了一次,没呆几天就走了, 怎么会招惹上仙皇族,而且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羽公主?
通缉令上对萧长引的定罪是阻挠杜鹃山庄角逐,扰乱四大家族秩序, 破坏第七魔王大婚招致魔族怨恨。
萧长引看通缉令看得发笑, 什么时候小洞天不足挂齿的小事都要仙皇族的大公主过问了?“破坏第七魔王大婚, 招致魔族怨恨”?撇开霪霏的真实意图不说, 就算司空姌逃婚一事真的引发魔族事端,自有仙皇及各骁勇善战的先王顶着, 哪里需要大公主出面?
萧长引冷笑一声, 掣缰。这羽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萧长引想了许久,实在想不出她和羽公主间有什么过节, 亦想不出羽公主缉拿她是何用意。
但是这通缉令下得并不是没有好处。霪霏复活陈皇的计划被司静玄破坏,朱曦复苏,霪霏计划被打乱,如此一来霪霏暂且无法控制朱曦的阳炎仙源, 祂很可能要对付的就是萧长引这个流落天涯的孱弱元神。
羽公主下了通缉令, 逼迫萧长引谨慎躲藏, 也把她放到大众视线里,让更多人关注她, 从而扰乱霪霏的视线。只是不知道羽公主此举是何缘由,她又是敌是友。
萧长引驱着月龙骁一路狂奔, 心下计较。
霪霏想要找到遥塔,所以祂要召唤出豢, 还要同时祭献阴月、阳炎、幻心三大仙源。
萧长引猛地拽紧缰绳,拉转月龙骁的方向,在下一个路口左转。
可是,霪霏为什么想找出遥塔?祂是从何处得知找寻遥塔的方法的?又有谁能保证开启遥塔大门的方法是召唤出豢,再加上三仙源祭献?
——万一召唤出豢,也祭献了三仙源,没能找出遥塔,那么会发生什么?
萧长引猛地仰头望天,犀利的视线穿透重重云层。
霪霏的背后,还有谁?
天空飘过了阴影,在很远很远的边际。
三清仙宫羽公主殿,着装怪异的鸦青使徒从满地闪烁青光的灵子图上站起来,丢掉手里的测量仪,抬头远望。
“杰弥大人。”
羽公主双手参合,微微鞠躬。她随着杰弥的视线望去,见她愁眉紧锁,不安问道:“我已按您的嘱咐发布了通缉令,请问还有什么不妥吗?”
羽公主望着天外天的边际,没看着什么。
杰弥突然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大荒世界的长生无极,多久没和下界有联系了?”
羽公主略微思索,道:“大荒二十八荒的荒主均是长生无极下派的使者,如此说来不算没有联系。”
杰弥抬手否认,“不,我说的是‘长生’。”
羽公主有些惊愕,“杰弥大人是说长生族吗?”言辞变得吞吐起来,“听说三大圣尊建造大荒二十八界前,长生无极和下界就很少有来往了,就是朱曦和霪霏两位尊上也不曾见过真正意义上的长生族。”
杰弥望着天际,青鸦从她身侧飞起,在盘旋中映着她旋转的身影。
“奇怪。”杰弥说。
羽公主交叠的双手贴上胸前,“杰弥大人?”
“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公主,你说朱曦已经复苏了,她或许曾经从神月那里得知过叁棱锥的线索。她现在何处,我去见她。”
羽公主一时语塞,“尊上是复苏了没错,不过现在她去了魔域重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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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姌与药茯苓为了躲避魔族的追捕,藏得甚是隐蔽,纵使给萧长引留了线索,萧长引也费了很大一番劲才找到他们的踪迹。
司空姌用阴月仙气在桂谿石上留下记号。桂谿石对阴月仙力敏感,留有阴月仙气的桂谿石能在月光下散发出香气,但那香气只有月光精灵望舒能闻到。能驱使望舒的人极少,据说只有神月圣尊的门人可行,司空姌见萧长引能使役望舒,不疑有他,便想出了这种法子。
萧长引跟着望舒找到霄度天东南半岛的槐江,在渡口呆了半月,也没找到半点司空姌的行踪。想来司空姌怕魔王和魔尊怕的紧,把她找出来不容易,只能想办法告诉司空姌她已经到了,让司空姌来与她会面。
槐江水道错综,多乌桕红枫之属,正值入秋,红叶漫漫。
好巧不巧,与渔夫闲聊间,萧长引得知槐江这片地界曾经是大荒世界的一个“撞击点”。
渔夫说:“县志上写着,天外蓝石星陨,引来大爆炸,而后生阳炎、幻心。”
这说的便是远古以前,某个来自异世的异物撞击了这片土地,产生了大爆炸,从而诞生了朱曦和霪霏。
萧长引暗自点头,这与神月的记忆无异。
县志所载之事仿佛是槐江人的骄傲,每每讲起,渔夫眉眼之间不乏喜悦。
“喏,姑娘,你看这错综复杂的水网,大江汇聚的内海眼,那是通往魔域羽渊的水道,这就是远古时那天外蓝石爆炸炸出来的。每次魔族侵犯,都会从内海眼爬出魔兽和幽冥魔军,呵呵,不过如今世道太平,你莫担心。”
渔夫靠在桥上凭栏,伸长因风雨而粗粝的手,隔着秋风在三五条交汇的江口洋洋一挥。
萧长引仰面迎风,恬然淡笑。
渔夫问:“姑娘来这游赏红叶?”
萧长引道:“姑且算是,在下来这散心。”
渔夫点头:“是个好来处。老夫要去接客了,姑娘好生玩着,再见。”
萧长引走到桥头,迈下台阶,殷红的枫树下,坐着一个老翁,摆了一张转盘桌,小孩围在旁边转龙转虎转大凤,就是转好了大人都不给买,只剩下老翁独自乐呵。
萧长引想起初下山时顾红绫给她变得糖雨戏法,笑着走到转盘桌前,向老翁买了一只糖画,对着糖画轻轻一吹,小孩们个个惊讶万分,感到吹来的风都是甜的。
萧长引道:“糖风,吃过吗?”
小孩们拍手称奇,扭着她要她再变两个。
一个小孩说:“姨娘你真好玩,就和月亮桥的神秘姐姐一样有趣儿。”
萧长引心有不满,这熊娃娃,怎么能叫她姨娘呢?她今生还不过四十......嗯......萧长引顶着神月的心智打了个颤儿,好吧,若真要论年岁,这满大荒的人叫她老祖宗都不够。
萧长引又买了一个糖画,矮下身对方才那小孩说:“你跟我讲讲月亮桥的神秘姐姐怎么有趣儿,我就再跟你变一个。”
小孩说:“一年前,槐江来了个神秘的大姐姐,她戴着面具,皮肤和头发都像雪一样,但是汉子们都说她长得倾国倾城。她厨艺很好,会讲笑话,爱陪小孩玩游戏,还招其他姐姐们喜欢。”
招其他姐姐们喜欢是何鬼?
又有孩子抢道:“我娘说神秘姐姐是狐仙儿,专来勾引汉子的,她穿的衣裳不遮背,整片背上都是刺青。娘说了,背上刺青的就是馆儿里出来的。”
萧长引想起顾红绫腰背上的牡丹,毫不客气地拍了那孩子头顶一下。
“那刺青是什么?”
有的小孩说:“我娘说,那是泥鳅。”
“不对,我娘说那是鳝鱼。”
“啊?那我娘咋说是四脚蛇哩?”
萧长引推测那群孩子娘嫉妒神秘女子美貌,故意丑化她,跟孩子胡说一气,想从孩子嘴里探听消息是没用了。从发色和装扮来看,神秘女子肯定不是司空姌,但槐江与远古时的大爆炸有关,说不定能从这儿的奇人异事探索出一些神月与长生无极的秘密。
萧长引决定去月亮湾会会那个孩子娘们口中的“泥鳅鳝鱼四脚蛇狐仙儿”。
月亮湾名字里有个湾,其实只是一道弧形坝,堤上打着梯田似的月牙池,一级级的,每一层都泡着不同的药,或者饲养活物。
槐江乌桕红枫无数,入夜风吹雨落,红叶翩翩入人梦。
萧长引合着兽绒氅子,抱着一包酥饼坐在一级月牙池缘镶的防潮木板上。
这级池子里养着一种鳍尾飘逸的灵鱼,据说养在家中能保人平安,名曰“图吉”。
萧长引闲来无聊,捏碎酥饼,把粉末丢进水里喂鱼。
池里的图吉原本都聚在另一边,现在寻食全部游了过来。
萧长引本没想到其他,结果没过一会,水池里突然映出另一道人影来,幽幽的。
萧长引蓦然回首,看到比她身量比她高些的女郎,一身雪白劲衣,腰上系着玉带,两只胳膊和后背都裸-着,双手抱胸,面上戴着与肤色几乎融为一体的薄面具,泛着白光的银发高高束起,在夜风里微微摇晃。
若不是司静玄魂飞湮灭,萧长引见她戴着面具,差点以为这又是个司静玄了。
女郎俯身,两手撑在水池边缘的木板上,往里看了看,道:“你喂它们吃了什么,怎的它们都抢过来了?”
借着她俯身的动作,萧长引看清了她背上的刺青,不禁失声发笑。
那背上画的哪里是什么泥鳅黄鳝,分明是条威风八面的白龙。
萧长引把怀里的酥饼给她,“酥饼。”
女郎一面研究鱼群,一面拿起一个饼子塞进嘴里,“谢谢。”嚼两下,“嗯,味道不错。”
萧长引失笑:“我是说,我喂鱼吃的酥饼。”
“怪不得,是比我喂的馒头好。”女郎转过身来,两只绯红的眼睛亮幽幽的,拍掉手上的碎渣,“说吧,找我做什么?”
萧长引故作诧异:“我找你?”
女郎笑一笑:“你又是谁家的娘亲?我说了多少遍了,我对你们的丈夫都没兴趣,陪你们孩子玩也是他们要找我玩。我来这边是有事情,等事情办完了,我就走了。”
萧长引道:“我......只是来槐江游玩,在这看鱼,是你来问我拿什么喂鱼的......”
女郎哑然:“呃?”
萧长引淡淡地笑:“我被暗恋很多年的人彻底抛弃了,所以来这散心。我叫小月,是个修仙家,你呢?你是龙吗?”
“白玉,死人一个。”
女郎的语气很是赖皮,逗得萧长引莞尔。
白玉道:“别笑,我真是死人,死好几回了,名字还是主人给的。”
萧长引想了想,说:“你对这里熟吗?”
白玉苦笑:“熟啊,每家娃的阿娘都认得了。”
萧长引随口一问:“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爱养猫的女子,还有她的丈夫,是个药仙。”
白玉沉思一番,摇头,“没见过。”她以为萧长引说的是彻底抛弃她的那个人,于是安慰道:“小月姑娘,听过来人一句劝,天涯何处无芳草?人都有丈夫了,挖墙根是要有技术的......何况就算你能挖来别人也能挖去......你真要得到了就会发现原来没那么喜欢......”
萧长引从没听过这些理论,微微怔神:“是吗?”
白玉见她心情不好,道:“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萧长引捧出酥饼,一副做好准备的样子,望着她。
白玉吃惊:“这么快?”
萧长引咬一口酥饼,“嗯,开始吧。”
白玉也拿一块酥饼,边吃边讲:“很久很久以前,在离大荒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天上的神仙有一个女皇,这个女皇喜欢看书,也喜欢养猫。那里的海里呢,有龙。有一天啊,有个小龙跑到女皇的藏书阁里玩耍,结果被她养的猫发现了,后来......”
萧长引听到后面脸色变幻莫测。
“最后,小龙还爱神君吗?小龙爱神君,为什么还要做出那么多伤神君心的事?”
白玉说:“那只有小龙知道了。没有什么情感是永恒的,或许在曾经,你确实用一生下尽赌注,但在其中会有无数阻碍,彼此又不甘认输地折磨,阴差阳错地错过,到了最后,会有改变,但你不必怀疑自己,这就是发展的必然。小月,你看那些鱼,都知道酥饼比馒头好吃,其他生灵未尝不是。但有时吃多了酥饼又会想吃馒头,所以重点不在于酥饼还是馒头,而是能在对方需要的时候给他什么。别把爱情想得太神圣,在影响两个人共进的因素里,最不重要的就是爱情。你会疲惫,你会舍弃。你得多想自身的价值,你得想你的使命。”
言罢,白玉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透明的长剑,削掉一片片红叶。红色碎屑在夜色里纷飞,白玉笑着问她:“漂亮吗?”
白玉放下手,剑登时没了踪影,收放自如。
饶是带有顶着神月的元神,萧长引也不禁赞道:“好生俊俏的剑法。”
白玉勾起嘴角,“比我剑法更俊俏的,”说着,抬起手,“是我的......”指尖划在唇边。
萧长引看着她晶莹的红唇,出了一会神,仰头望月亮。
“谢谢你的不杀之恩。我才注意到,你的话语才是最厉害的禁术。比最高阶的摄魂术还可怕。”
“听说过言灵吗。”
萧长引摇头,“大荒没有这种法术。”
白玉已经转身走远,“有缘再见。”
萧长引心里忽然想起什么,急忙站起来,追问她:“你从哪里来?”
白玉悠悠的话音飘来:“很久很久以前,在离大荒很远很远的地方。”
萧长引沿着水池走两步,一条图吉游开,她忽然发现水草里藏着一颗桂谿石。
萧长引立即把桂谿石捞出来,两条望舒飞来,围着石头嗅一嗅,转头望月亮湾下面的内海眼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