霪霏说的不错, 尽管司静玄当日并未答应与祂合作,可司静玄始终放不下阿月的身世,而霪霏的话也如同一道魔障, 终日笼罩在司静玄布满阴翳的心头。
阿月在朱曦的悉心照料下逐渐成长,出落成英姿飒爽的女郎。
阿月被阴月仙门推举为名义上的掌门继承,与静晅天女同侍阳炎圣尊左右, 虽然都顶着侍仙的头衔, 可在众仙家眼里二人有着明显的不同。在各仙家眼中, 阿月更像朱曦一手带大的孩子, 而司静玄终究不过是个仙奴。
朱曦的跑腿换成了阿月,牡丹的玩伴也换成了阿月。渐渐地, 司静玄忽然发觉她在阳炎殿上无事可做了, 除了朱曦接待各位仙家礼拜的朝会上她安静地站在圣座一旁,其余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尴尬得可怕。
淑俊仙王的小侄女出生了,仙皇赐了碧玺仙子的名号。淑俊仙王与明霄仙宗交好, 便请仙宗代为管教侄女,明霄又把小碧玺托付给了司静玄。
碧玺喜爱仙兽花草,偶然一日得了蓝花楹的种子,献宝似的送给司静玄。司静玄看着掌心小小的种子, 疑问:“这东西能长好吗?”碧玺笑吟吟道:“自然能了。”
碧玺说:“我看仙上心情一直不明朗, 虽说谈不上忧郁, 却也瞧不见多少笑。仙上,试着把它中出来吧, 看着它破土,发芽, 长成树苗,再成参天大树, 待它开花的时候,就是享受喜悦收成的时候。您会开心的。”
司静玄淡淡地笑,收下种子,把它种在阳炎殿的后院。
司静玄埋下种子,直起腰张望,看到朱曦一个人气呼呼地走过云海,阿月在后面跟着,也不说话,两人中间拉着一段距离。再过一会,朱曦的气似乎又好了,跟阿月有说有笑。
——看着它破土,发芽,长成树苗,再成参天大树,待它开花的时候,就是享受喜悦收成的时候。您会开心的。
司静玄回想碧玺说的话,在心里问:尊上,您也是这样想的吗。
您,开心吧。
那样就好。
朱曦一直没有注意到阳炎殿后有一颗种子破土发芽,即使树干长成,她也以为那只是一棵普通的树,直到蓝花楹的花期到来,蓝紫色的花朵在微风中徐徐摆动,散发出清雅的淡香。
终于,朱曦注意到了它。
朱曦驻足在蓝花楹下,仰头观望美丽的花海,如云雾般缥缈。
“真美啊。”
司静玄微微一怔,心底漾起别样的甜蜜。
“抱歉,尊上,这是我擅自种下的。”
朱曦笑着说:“为什么要说抱歉,静玄。谢谢你,我很喜欢它。”
司静玄也同朱曦一齐望着蓝花楹,露出会心的笑容,“嗯......”
司静玄爱上了蓝花楹,那缥缈、梦幻,又沉静优雅的花儿。
就像她对她。那份珍藏在心底的“仰望”,缥缈,梦幻,摄人心魄,美得不可方物,得到她说的一句“我很喜欢它”,就好像得到了人生的最高礼赞。
司静玄的事务越来越繁忙,不仅要管辖西天域,连东边的事宜也渐渐纳了过来。她留在阳炎殿的时间越来越短,朱曦由阿月侍奉也足够了。
司静玄在处理大赤天羽化天仙调度的时候,没想到阿月竟然找上了她。
阿月一脸哭丧,难过地对司静玄说:“静晅姐姐,尊上不要我了。”
司静玄怔住,狼毫在宣纸上划出一道墨痕。
阿月说:“尊上要赶我走。静晅姐姐,为什么你可以一直在尊上身边,而我不可以?”
司静玄淡然微笑,摸摸她的发顶,问:“尊上有说为什么要你走吗?”
阿月点头,“可是我听不懂,她说我是神月尊上的元核,又说我是宵月圣女的自转生,所以我不可以留在她身边。她还说,有愧于我师祖,所以才照料我长大,现在我必须得走了。”
司静玄有些困惑,朱曦尊上说有愧于阿月的师祖?阿月的师祖当是神月尊上,可是朱曦杀的是宵月,按照霪霏的说法,朱曦应该有愧于宵月,为什么朱曦却说神月呢?
司静玄说:“因为自古以来,阳炎阴月不合,你是阴月仙根,尊上收养你已是不符规矩,如今您已长大,可以独当一面,尊上没有留下你的理由。”
阿月说:“可是我喜欢尊上,尊上也说过喜欢我,我一定要在她身边。我发过誓,要一辈子守护她。”
司静玄长叹一气,告诉她:“阿月,尊上身为大荒圣尊,博爱世间万物,她喜欢你,也喜欢所有人,所以啊......你长大了,不要让尊上为难好吗?难道你真要尊上做法把你赶出天外天吗?”
阿月沉迷半晌,露出坚毅的目光,“我不知道尊上过去为什么和师尊不合,也不知道过去都发生过什么,但我一定要践行我许下的誓言。谢谢你,静晅姐姐,以后我再也不会麻烦尊上了。”
司静玄目送她离去,真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
从那之后,全是噩梦。
被封印亿年的远古魔物复苏,三清天天崩地裂,朱曦应仙皇请求,镇压幽冥魔军。
朱曦镇压魔军,又以一己之力对抗魔物幽冥之眼,元气大伤,偏偏在这个时候阿月被幽冥第二魔王附身了。陈皇是“附生灵”类型的魔灵,以其强大的魔力和对魂魄的控制力制霸魔域,传言连魔尊都无法完全掌控他。陈皇最可怕的一点在于让人无法察觉,他很可能很早就选中了宿主,在其体内成长,直到夺取宿主神智时才会被发现。
被陈皇控制的阿月在朱曦负伤归来后,趁其不备攻击了她,最后开启月瑕,两人同归于尽,沉于悬止山下旸湖底。
许是阿月最后保留了一些神识,千钧一发之际从月瑕里抛出了朱曦,陈皇伺机脱离宿主逃命,却被阿月用月瑕封印在了旸湖之底,而阿月则自爆元神,投入了下一轮自转生。
朱曦虽然被抛出了月瑕,却被月瑕震得神形俱散,飞落世界各地,司静玄跑遍上下七荒大小洞天,却也只集齐她半具元神,无力回天。但司静玄从未放弃,一面寻找剩下分散的元神,一面懊悔自己没能加强对阿月的监视,才会酿成如此大祸。
历经百万年,司静玄终于找到朱曦遗落的元核。
再见她,她欲哭无泪,悲痛无言。
那是山岳仙宗遗失的一丝元神,漂泊凡尘,化作灵体,寄宿在上七荒,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位小小的后土神,名唤“顾红绫”。
司静玄伪装成普通的修士,登上后土洞府,请愿成为顾红绫的护法。
顾红绫娇俏可爱:“你就是那个想做我护法的修士?嗯,你看起来还不错嘛,不过我告诉你噢,我这后土殿只是上七荒的图腾宫,你跟着我啊,是吃不了大鱼大肉的。”
“我知道。”
“那你确定要当我座下护法了?”
“我确定。”
“好!你叫什么名字?”
她默默合眼,慢慢牵起嘴角,微笑着念道:“清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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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晅天女常年不在府中,这已是大赤天人尽皆知的事。可是没人知道她在外边做什么,除了守在她身边的两位仙子,柳依依和雪霏霏。
若无大事,司静玄一直留在上七荒替顾红绫管理地只,偶尔带白狮牡丹偷偷看看她,但白狮已经被司静玄下了催眠,不记得原来的主人了。
于是就这般,司静玄守护顾红绫度过了一百多年安静的日子。
奈何好景不长,远在上七荒的司静玄收到看守旸湖封印的羲和传来的消息——陈皇封印有异动。司静玄心情沉痛,她深知,倘若陈皇复苏,第一个要找的,便是红绫。而此时顾红绫和元神内的朱曦元核都很微弱,就算唤醒朱曦也只会让朱曦受重创再次陷入困境。
她怎么可以再看她痛。
她怎么可以再看她消散。
她怎么可以再看她一声不响地离开。
她不可以。
于是,司静玄做下了一个决定:吞下顾红绫剩下的元神,只让她保留朱曦的元核,再施加封印就好。
由于旸湖之下的阳炎封印有绝对封闭性,不用担心被陈皇发现,所以只要司静玄带着朱曦那剩下的十分之一残魂,就能吸引陈皇,到了那时......由司静玄杀掉陈皇。除去了陈皇这个最大的威胁,再让羲和迎接红绫体内的朱曦元核回归阳炎殿,一切就结束了。
所以,有了后土神的护法清媞篡位。后土神座卷起腥风血雨,清媞弑神,夺取红绫元神,取而代之。
司静玄做了后土神,而顾红绫,怀着浓烈的恨意堕入下七荒,化成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山姑。
小山姑整天只想一件事情:杀掉狼心狗肺的背叛者,夺回神位。
可是......小山姑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哀哀叹气,任重而道远啊。
再后来,小山姑在湖边遇到了一个傻不愣登的呆子,什么都不懂,居然还叫嚣着要云游修仙。
小山姑噗嗤地笑了,也好,反正她也要走,看那呆子笨头笨脑的,担心她刚出山就被妖怪吃了,勉强跟着她,指点她修行一二好了。
“你叫什么名字?”
“长引,长生长,药引引。”
“姓呢?”
“无姓。”
“我看你是极意楼的人,你姓萧。”
...
...
“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相见。”那夜月色里,司静玄立在树荫下,望着映着双影的窗,“不过,这都不重要。”
屋里传出萧长引轻柔的话音:一梳梳到尾;二梳我哋姑娘白发齐眉......
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妻妻两老就到白头。
司静玄转身,渐行渐远。
“因为,待您苏醒后,记忆里将抹去我。您的一生里,从未有过这个人。”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司静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