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米村紧邻南海, 再往南便是大华与边黎国交界的浅水海域,最浅的地方甚至可以赤脚在海里漫步,海水只能没过脚踝。
男人坐在茅屋门口, 身子柔弱无骨,软软地倚在门墙上。手指无力,手里的蒲扇往下滑落, 他哆嗦着手去捡, 捡起来, 握不住, 又滑落。坐在旁边的白狗吐着舌头喘气,见主人捡不起蒲扇, 主动凑上前帮他叼。
妇人在围裙上擦着手, 走出来,从狗嘴里抽出蒲扇,坐在门槛上给丈夫扇风:“小钊去看莹莹, 算日子这两天就回来了,你别着急。”
男人的眼球突然定住,发出声:“回来了。”
“我的话这么灵验?”妇人抬头去望,瞧见儿子伶俐的身影, 眉开眼笑, “嘿, 还真是。”再仔细一瞅,妇人神色复杂, “哟,怎地还带两个姑娘?”
小钊提着两大袋包袱跑过去:“爹, 娘,我回来啦。”
妇人抱住男孩:“乖, 在叁缨城跟师父学的怎么样?”
小钊得意道:“我可厉害了,是当铺最机灵的伙计。”
小钊把包袱给母亲,“这个是阿姊让我带回来的,可多好吃的,都是集市买不到的食材。那个是我从叁缨城带来的玩意儿,有边黎的药膏、佘夷的虫草。”
妇人笑着摸他的发顶,对两位姑娘笑了笑,轻轻推儿子一下,往姑娘那边努嘴:“别顾着说这些,两个姑娘不介绍一下?”
小钊噢一声:“这是我请来的修士,给爹爹治病的。”
妇人立马露出恭敬的神色:“哦?快请屋里坐。”
顾红绫坐在方桌边尝当地的特色美食石子烫蛤,听妇人讲这些年南海沿岸的变故,小钊把父亲扶到床上,帮他躺平,让萧长引给他诊治。
萧长引先翻看了男人的眼睛,发现男人的眼皮下积了很深的淤青,像是中了某种毒素,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大叔,请把胳膊伸出来一些。”
男人光是抬胳膊都很费力,小钊连忙抬着父亲的手臂伸过去,萧长引接住男人的手臂,从他的指节一寸寸捏拿按摩,慢慢推过手腕,肘关节,上臂,肩胛。每每捏到关节时萧长引就会刻意用力,并询问男人是否有痛感,男人总是摇头。
萧长引摸出关节的形状,男人的骨关节比常人的纤细许多,而且能感到明显的坑洼,甚至有些松软。
萧长引从药包里取出一包银针,挑出几根扎进男人的关节:“可能有点痛,请你忍耐一下。”
萧长引手上运气,把仙力送进银针,针尖穿过皮肉扎进男人的骨髓里,男人脸色骤白,咬紧牙关,但还是无法抑制地发出疼痛的惨叫。
“好了。”萧长引把快速收手,拔出银针,银针下半截已经全部变成黑色,拿近了仔细看,针尖上还有几点锈蚀,
顾红绫嗑着花甲走过来,看看银针,问:“是不是大叔的骨头被慢性毒-素腐蚀了?”
小钊着急道:“不会吧,爹你有吃过什么毒-物吗?难道不是因为剖了灯笼鲤才生病的?”
萧长引说:“不只是毒素,应该有活物在啃食叔叔的骨,不过速度很缓慢。”
小钊一家听得直冒冷汗:“活、活物?”
“嗯。”
顾红绫拿过银针观察,指着上面的小点:“这几个小洞是被咬出来的?”问男人;“叔叔,你骨头会痛吗?”男人摇摇头:“不痛,就是没力气,动不了。”
顾红绫眨眨眼,道:“麻醉毒-素。”
萧长引左右望望,发现角落里有只被捉的老鼠。她用毒针扎了一下老鼠,没过一会老鼠就昏迷了。她朝顾红绫道:“是麻醉效果的毒。”
顾红绫说:“叔叔,你当年剖灯笼鲤的时候,有没有受伤,或者有没有特别的事发生?”
男人想了会,道:“我记得那时候我被鱼刺蛰了一下。”
萧长引疑问道:“鱼刺?”
男人说:“就是那个灯笼大鲤鱼的鱼刺。”
妇人也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忙道:“对对对,就是那个怪鲤鱼的鱼刺,我记得那晚老头子还被扎出血了,晚上一直叫全身都在痛,然后身体慢慢就不行了。”
萧长引站起身:“可能是灯笼鲤的鱼骨里有蚀骨的毒-物,现在我们无法确认病原,不好治疗。这样,我们先去查查灯笼鲤的尸骨,回来再对症下药,叔叔阿姨看可以吗?”
“好、好。”他们哪敢有意见,妇人连忙对儿子说:“小钊啊,你赶紧带女修去索朗山,早点回来。”小钊利索地跑出门:“诶!”
索朗山名字里带个山,其实就是一片小土包。这片土包没有人管,平常很少有人来,很是荒凉,没什么高树,只有小灌木和野草。
小钊说:“这一带以前是边黎和大华的战场,战死的都往这埋,怨气重,所以树都长不大。后来周围的人都把没家死在外面的埋在这里,说白了就是个乱葬岗,所以灯笼鲤一死就给拖这来埋了。就是这里了,你看这个大土包,下面就是怪鲤,上面还插着以前修士做的镇邪杖呢,是县爷请来的。”
“嗯。”萧长引围着土包走了一圈,一面走一面画符,围着土包贴了一圈,走远一些,大声道:“红绫,后退些。”
“好。”顾红绫拉着小钊往后退,小钊问:“这是做什么?”顾红绫笑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两人刚刚走远一些,萧长引就引爆了围绕土包的爆炸符,土包被炸开,洒了满地泥土。
小钊咳了几声,跑到土坑里看,哇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顾红绫赶过去,小钊里忙躲到她后面,微微发抖:“以前、以前埋下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顾红绫蹙眉往坑里看,里面根本没有鱼骨头,全是堆积的人骨。那些人骨非常凌乱,光从骨头大小就能看出这些骨头来自不同的种族,巨大魁梧的头骨定是来自极北的摩竭,娇小纤细的腿骨除了地精不可能是别的人种。
但若仔细观察这些人骨的排列,肋骨和腿骨都被拆成一根根的,编织成一簇簇鱼骨的模样,节点处用头骨和盆骨拼接,不难看出这些骨头共同组成了一条大鱼的图案。而在拼凑而成的鱼头处,有一个由人头构成的“大灯笼”。
萧长引说:“以前灯笼鲤埋下去的时候,是尸体,不是只有骨头,对吗?”
小钊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就是杀了灯笼鲤的尸体漂到岸上剖了它才埋的嘛,那会哪知道里面的骨头是这样......”
萧长引朝顾红绫投去求助的目光:“红绫,这个情况......”
如果灯笼鲤就是个鱼形妖怪,那还好说,可这灯笼鲤的骨头却是多种族的人骨拼凑而成,说明灯笼鲤并非鱼怪,至于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不知道了。
顾红绫手指放在唇边,看向别处:“呃,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萧长引:......
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萧长引道:“我下去看看。”说完,跳下土坑,把拼凑的人骨挨个检查一遍。
有些骨头的边缘已经断裂,支出锐利的杈子,小钊的父亲很可能就是被这些骨杈子刺伤的。
萧长引蹲下身查看断裂的骨杈,发现骨头内部中空的地方分布着腐蚀的小点,但看不到任何妖物的踪迹。萧长引想到自己没有鬼目,便叫红绫来看。
“红绫,你看看骨头里面有没有活物?”
顾红绫展臂轻身飞落,走到萧长引身旁,弯腰去看:“我瞧瞧。”
顾红绫看着断骨里面,似乎发现了什么,没做声,忽然撅起屁股,又往骨头洞口凑了凑,仔细往里面观察。
萧长引看她的屁股扭了两下,问:“看到什么了?”
顾红绫闭起一只眼睛,皱皱眉:“这个、好奇怪啊。”
“怎么奇怪了?”
“那些小点都是孔,孔和孔之间都有丝线一样的东西连着,是它们把凌乱的骨头串在一起,但是......”
“但是?”
顾红绫退开来,直起身:“它们好像会动。”
萧长引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红绫摇摇头:“不知道,也没听说过。”
萧长引在土坑里走了走,四处看看,没发现别的怪异之处,道:“那小钊阿爹的骨头里也是这种东西吧。”
顾红绫肯定道:“是的。”
萧长引说:“这样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线索。你有思路吗?”
顾红绫指一指前面一堆头骨组成的“灯笼”,道:“看看那个。”
萧长引再次把视线放到头骨“灯笼”上,突然觉得这个“灯笼”有些眼熟,是在哪里见过?
顾红绫走到一堆头骨前,从萧长引腰间拔出常羲:“借你剑用用。”
顾红绫用剑挑开两三个颅骨,里面露出一颗腐朽的木雕球。木雕球的外壁上雕着花纹,顾红绫用剑尖扫了扫陷在纹路里的灰,花纹变得清晰一些。
顾红绫问萧长引:“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球是指人面珠?”
萧长引凑过去看,道:“确实像。”
萧长引想起来了,她在前往山鬼罗刹集的路上掉进了幽冥裂缝,那时候她看过一盏头骨组成的灯。
顾红绫说:“萧萧,把人面珠放进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