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喜欢男人吗,梁挽?”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瞧见梁挽的瞳孔如受电殛狠击一般,骤然爆缩至了一个点儿,面上的自信光芒先是断了一阵,而后才凝起沉静冷锐,仿佛悄悄给续上理智。
他还没有回答。
答案仍在酝酿。
而我眯眼抬眸,以无形的气势驾驭眼前这匹过分野性的马,把他面上的所有变化都尽收眼底。
我有此一问,并非空穴来风。
首先,当系统推出要把唐约推掉,把疑似会黑化堕落的梁挽捧为新男主的时候,我就已怀疑梁挽的性向了。
毕竟唐约是个美丽的男通讯录,说明直播间的观众好的就是这一口,试问备用男主的梁挽又怎会是个直的?
后来的义庄惊鸿一瞥,我初见此人,瞧他风度翩翩如一抹突临世间的轻羽,又见他正气温柔似这世上难得一见的君子,且没有丝毫色与欲的表现,这渐渐动摇了我的猜测,甚至一度想给他开除钙籍。
可数度交锋、几次对手后,我越发觉得对方对我的身体接触极为渴望,他经常莫名其妙地贴上来,用一些不太君子的手段叫我就范,有些时候不似是在争胜与治疗,倒似是在调笑与戏弄,如果说之前还可用恶作剧的心态来解释,用胜负欲的作祟来辩解。
那如今,当我看见镜子里那一幕,看见他是那样沉浸式地束缚我、欣赏式地包裹我,专注式地用五指去拨动我的腰上肌肉,如在拨动一根无人动过、独属于他的弦,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真的很不对劲。
我只不容后退地看向他:“你为什么不说话?”
梁挽一动不动地盯凝我片刻,目光犹如吊在门板上的红绸那样软和温宁。
忽的,他露出清浅一笑,像半个月亮浸在玉盘里。
这一笑过后,他就像抛了一股沉静,解放了面部的冷静,于是便再也不必躲藏于安静。
“聂老板这两句话可都说错了。”
“我很喜欢聂老板,从第一次见面就想交你这个朋友。”
他顿了一顿,声音像一股撞在房间立柱上的清绝脆响。
“但我对任何男人的喜欢,都只会是朋友兄弟的喜欢。”
“我从未像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一样,去喜欢别的男人,过去二十多年是如此,以后几十年也是应当如此。”
他说得这样一锤定音,反倒叫我疑了疑心,疑自己看走了眼,于是打量他就像打量一头蛰伏在林间的野生动物,心里想的是——如果一只小兽表面看着温驯,叫起来也很温驯,做起来更是温驯,那实际上就真的温驯么?
我稍稍收了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到底是不是直的?这事儿得想想啊。
梁挽叹道:“聂老板不相信我么?”
“不,我相信你。”
我信你个鬼哦。
你如果不是钙,就一定是个毫无边界感的死直男,可你又偏偏十分敏锐聪慧,不像是个没边界感随便接触人身的,你这样执着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梁挽仿佛是全然无辜道:“聂老板,为何这么看着我?”
我只凝视他:“贵人多忘事,我只望你记住今日对我说的话,这一生都别忘。”
你今日说自己是直男,那就把皮披紧了,做到一日直男终生直男,一辈子都别出柜,我也看你算条汉子了。
但你哪天若没披紧直男的皮,我想起你过去以治伤名义在我身上的种种冒犯,不一定会把你的蛋清蛋黄都踩出来,但这辈子你都用不到某器官了。
梁挽却目光一动:“我今日说了许多,你想我记哪句?”
“你这样聪明玲珑的人,还不知是哪句?”
我还以为梁挽会继续拉扯,没想到他马上笑道:“再聪明的伙计既不能,也不该去全琢磨透老板的心思,你既提出,我就试着全记住好了。”
……这么狂?这么用心?
他确实说对了,也看对了一点。
那就是我不喜欢他能够看透我。
我的喜怒无常、反复无情,本就是一种为了掩人耳目的面具,为了不叫人轻易猜得透我的脾性。就像一只猫不能被瞧出喜怒的规律罢了,瞧出了还不是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可之前的梁挽,在与我争斗算计过几次后,似乎已开始摸透了这喜怒背后的规律,变得开始享受我的善变,甚至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把我那时的窘迫、脆弱、无助收在眼里,说不定还在心里默默品尝我的各种身体反应。
我岂能容他把我看得透透的?
我都还没有把他看得透透的。
故此,一副面具戴得久了、旧了,我就得在他面前戴一副新的面具来,他不与我说实话,装直男,装君子,我就温温和和地晾着他,叫他也看不透我。
呵,不习惯这样子吧?不习惯就最好了。
我这便在一地狼藉的房间内留下了一个大银锭,算是作为补偿,欲去打开房门,可忽然觉得有一点很奇怪,我们在这儿打得热火朝天,为何外头一点儿察觉都没有?又为何如此安静,好像是人世和阴间的两个隔绝似的?
梁挽似也有所疑,与我对视一眼,我立刻状似商量道:“梁挽,我得去找唐约,我们不妨就此别过……”
梁挽沉吟道:“我可以一起去么?”
我有点端不住温和,还是忍不住漏了一点儿锋芒的冷笑:“你还是不信我不会去杀他,是不是?”
看到熟悉的冷笑熟悉的锋芒,浑身不适的梁挽却好似舒了一口气,回答道:“我没有,只是我真的担心聂老板……”
算了,根本装不下三秒。
我冷冷地打断他:“你现在不信我,一是因为你格外警惕,二是因为我的性情确实不稳定。但时日一长,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看着我,和我时时在一起,自然就懂。”
说完,梁挽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我,而我不去看他,只径直地推开了房门,他的目光便跟着我的动作一起飞了出去。
我俩一看,发现这房间位于三楼,周围几乎没什么人。
但在三楼的栏杆处,可借此一览高下,直接看到位于一楼的大堂和来来往往的众人。
我不看还好,一看就挪不开眼了。
难怪外边这样安静,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儿!?
就在我们刚才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大堂内似乎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其中一位锦衣华服的客人,整个人似乎是被锦缎包裹着漂着过来的,浑身上下都泛着一种目眩神迷的富贵光芒,可在场却没有一个女侍男倌敢靠近他,甚至于稍稍近了一些都得瑟瑟发抖、恐惧异常。
他满头粗壮的乱发,虬髯如龙蛇般交错,两眉如铁铸的一般镶在饱满的额上,左右臂膀颀长粗猛,恍如千年老树埋下的根儿被截断以后镶嵌在一个人身上的两边似的,露在外头的手臂便显得青筋勃勃突露,如蚯蚓乱爬、小蛇四窜,整个人可以说是凶神恶煞、粗厉蛮横的代表。
这么一个胆固醇成精似的肌肉霸王身边,还跟着四个文士打扮的侍从,一个抱着琴,一个带着书,一个夹着棋盘,一个还背着画卷。
梁挽看得既专注又沉默,不一会儿就因为这违和的搭配而想到了一个人。
“这是‘罗刹侯’ 巫沧锦,一个恶名在外的人间凶神。他身边的四个侍从就是传说中的‘琴魔书怪、棋妖画鬼’,这四人也时常跟着他作恶多端,这五个怎么会来到此处!?”
我淡淡道:“你倒知道得详细,那你可知道‘罗刹侯’是为何得了这个外号?”
梁挽摇了摇头,我便稍加科普了一段。
罗刹侯对外是一副肌肉虬劲的凶神憨憨模样,对内却是阴毒残忍的性子,他使的是罗刹刀,平时最为得意,也最常对外说起的一个片段,是他为了杀死一个躲进草屋的对手,如何用一刀横劈就砍断了草屋的立柱,把草屋内生活的死对头和七个无辜的百姓活生生埋在里头。且这一刀劈山烈石而下,不仅把死对头给拦腰斩断,还把其中五个百姓的身躯也一并斩断,把剩下两个百姓的肢体都如纸片一般砍折下来,而里面甚至有三四个妇孺儿童。
别人问的时候,他甚至还是洋洋得意、引以为豪地说出来的。
你就能知道这个人的残忍。
还有一次,他曾经的恩人,擅州的吴家家主吴秀峦,正与一家七十八口于府内过新年。这一家三代连着亲戚朋友一起聚着吃年饭,其中最老的有九十岁,最小的不过一个月的婴儿。他就带着礼物和人一起闯进去,把这些无辜且无助的人们从老到小屠戮一遍,到最后,地上的吴家老小,已比桌上摆着的鸡鸭牛还要软些,也还要冷些。
直到现在,他还认为吴家灭门案是他的得意之作,几乎是带着炫耀的口吻和人说的。
对恩人都能如此,你就能知道这个人是多么地卑鄙。
而当我说了不到一半,梁挽就已怒发冲冠,当我说了快要到四分之三的时候,他几乎已迫不急待地要从三楼一跃而下,而我却拉住了他,冷冷道:“你急什么,我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你好好想想——他是来这儿做什么的。”
我已看出——这罗刹侯是来找唐约的。
因为他是顾青霭的好朋友。
而顾青霭是死在唐约手上。
他一来到这大堂,就让老鸨出来,叫小倌和客人都一个个地出来叫他看过,想从中看出唐约有没有混在这其中,也看看有没有什么供他取乐的对象。
这是得了什么消息,和我们一样认为唐约藏在这儿养伤?
他把客人也拉出来查看,而此阁的客人但凡有所抱怨,哪怕是轻轻一句,他也扭了人家手腕,几个大嘴巴子下去,把人打得哭爹喊娘地下去。而他还残忍地笑笑,又叫了小倌下来,仔细观察,发现这小倌若不是唐约假扮,也不知道唐约的情报,轻则叱退,重则一个粗如牛角的巴掌拍过去,把人打得呼啦倒飞出去,撞到柱子上,有的当场肋骨断了一根,有的牙齿掉落几根,留下一抹抹触目惊心的血迹。
剩下的一群人还得排着队,一个个供罗刹侯检阅,自然是瑟瑟发抖,不敢多语。
我只冷静分析道:“他的手下堵住门,不让人离开,看来是想瓮中捉鳖,通过搜查把唐约本人给揪出来。唐约之前离开,也许就是察觉了此人的到来。”
梁挽却有些看不下去,冷眉轻震:“聂老板欲等多久?难道要等他把所有人都打一遍不成?”
我只冷眼看他:“你信不信,你若不出去,他们只是断了肋骨或掉了牙齿,可你如若出去打架,这些人怕是命都未必保得住了。”
梁挽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到底还是青年气盛、不知场地和武器的重要性,我叹口气:“你再耐心看……看他的武器,还有他身边那四人……”
我嘴上这么说的时候,罗刹侯已几乎检阅了所有一楼二楼的小倌,便有些性急气躁,开始点起了姑娘。
老鸨战战兢兢地拉了一个叫云珠的姑娘过来,她峨眉秀目,云鬓高叠,被绢帛包裹着的细嫩身子露了一丝雪脯,平添几分媚色,身段婀娜得很,但那白面微露惶恐,似是极害怕伺候这个忽然出现的凶神。
罗刹侯看了看她,忽的目露出一种淫而邪的凶相。
“唐约这小贼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扮过殷庭蕊,我怎知你不是唐约假扮的?”
云珠瑟瑟发抖,无奈辩解道:“我,我绝不是……”
任谁看着她那半袒的美丽雪脯,都不可能把她当做一个男人假扮的女人。
可罗刹侯却怒吼一声,喉完再格格地冷笑,指着这无辜且无助的女子道:
“我看你就是唐约假扮的,还不把衣服脱了,叫爷们检阅检阅你这身子!”
说完,四个文质彬彬的侍从有的轻叹了一声,可有的居然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去便要解那姑娘的衣服,姑娘惊惶地尖叫一声,想四处看能不能有人救人,可她目光所触之处,那些一掷千金、豪言壮语的恩客们,此刻都低了头,藏了目光,哪儿敢出头去惹这个凶神?
在场中人,只有一个轻纱蒙面的绛衣公子微微起身,似乎对此极为不悦,但他也未能再上前一步。
眼看着,这好好一姑娘就要被扒了衣服,供几人以各色的手段去赏玩、去亵渎。
看得我脑袋“轰”地一声炸了半响!
本想蛰伏观察,看能不能把这些混账引到阁楼外头再决战的……
可如今还等什么?
我手中凌然一抖,剑光冷跃而出,同时梁挽也已一步飞越而下,他如身上负了千斤坠似的一滚而下,重重砸在了那肌肉虬劲儿的罗刹侯身上。
这么一砸,连那罗刹侯也大吼一声,犹如山崩地裂一样,众人的耳边几乎打了一个惊雷霹雳,纷纷面色惨白地蹲了下去。
而梁挽在罗刹侯背上踩了一踩,翻身挺立再起,半空中已连出十多道又急又猛的踢蹴!
招招道道都踢在罗刹侯的额头、眼眶、脸颊、下巴、咽喉、脖颈等脆弱之处!
而与此同时,我一剑猛然挺立,已如青光瀚海一般就此展开,点过那棋侍的黑白棋盘,把棋盘一抖,抖个玉石琉璃棋子皆落,掠过那画侍的无名画卷,把纸卷一挑,挑了个飞飞扬扬,刺向那书侍的书卷,逼得他以身护书,以书护指,最后再转折而出,身子急弹向了那琴侍,却赫然停住。
“琴魔书怪、棋妖画鬼”中的琴侍柳代琴,如今手中攥着的已不是一把古琴,而是一个活生生鲜嫩嫩的惊惶姑娘。
柳代琴冷冷道:“你敢过来,我先杀她!”
我目色一冷,自信瞅着杀人的良机,忽的学着梁挽的样子,冲柳代琴的背后惊呼了一声儿。
柳代琴冷笑道:“你以为这招能哄骗得了我,我背后根本就无人……”
说完背后和脑袋分别受了重重两击!
逼得他手上一松,头颅几乎凹陷下去一个洞,惨叫一声,放了这烫手山芋一般的姑娘,整个人倒飞出去,如奔救星似的奔向他刚刚抛下的古琴。
而偷袭这二人的,自然就是许久不见的孟寻和谈夜!
我看见他们,他们看见我,彼此的热血侠肠皆是一震,脸上喜色都是溢于言表。
“聂哥也来了!”
“聂老板到这儿,我们还怕什么?”
而我微笑着点点头,示意他们二人先去斗那琴棋书画四人,而我则回头看向梁挽那边。
却发现他与那罗刹侯已打斗起来,且还未取得上风!
那罗刹侯凭着胆固醇成精的身躯,硬生生地转头过背,抗下了许多猛可断骨、烈可破腑的踢打,看得梁挽都一愣,他平生似从未遇到过这样修硬功、防御极高的对手。
是不是年轻了点儿啊,这人胆固醇成精了你都敢去打?
那罗刹侯只如野兽般怒吼一声,拿出了腰间的“罗刹刀”,每砍一刀,就如一阵飓风按倒枯草一般,把一大片的家具都砍劈下去,甚至杀伤到了几个无辜路人,转眼之间就要劈到梁挽的身上!
梁挽顺势如云滚雷一般翻闪,避开了脆弱部位的受击,半空中踩了那巨刀一下,趁势借刀往上一走,竟然俯身就是一拳打那罗刹侯的眼眶!
罗刹侯却硬生生闭眼挨了这一打,怒吼一声,瞬间攥住他的手腕,把他整个人都如一条破布般甩了出去!
一般人这样甩出去,早就被甩个脏腑破裂、不成人形,可梁挽硬生生在半空中旋胯借力,卸去劲道,几乎半飘半荡地来到了我的身边。
而我轻狂一笑,只冲着半空中他的出了一剑!
这一剑却是戴着剑鞘,冲着他的足尖点了一点!
而梁挽微笑一声,立刻用足尖在剑鞘上踩了一踩,蹬了一蹬,借力腾挪,瞬间急射向那到处劈砍的罗刹侯身上!
而与此同时,我也瞬间飞身而出,与他一左一右夹到了这敌人身边!
他一个扫踢想把对方扫倒在地,再一个测踹把一个竖着的踢成横着的人,而我半空一跃,蕴腕抖手,如脱手之箭一般点刺对方的咽喉!
二人合力,如前世的同一个人此刻拆成两个不同模样的人,一踢一刺宛如天然默契,同时袭向这一个凶神罗刹,势要把他的气势与狂怒都打压下去!
几个瞬息过后。
罗刹侯身上多了十道咔嚓绝响的断骨,和十道纵横睥睨、煞气凌厉的剑痕!
而我落地时,腰间一阵发痛,却稳稳地落在了一宽大手掌的把控间,我抬头懵看他,却见梁挽微微一笑,手是稳稳地托住了从臀到腰的那个部位,稳定如柱一般支撑着我。
仿佛有他在,这细嫩不堪、尚在流血的腰身,绝不会被任何一人或一刀轻易摧折了去。
可过了一瞬,那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罗刹侯居然又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而谈夜孟寻也和四个侍从打作一团,而门窗外头竟然跃进了一些身穿劲装的男子,我便觉此战不可小觑,不顾腰间的痛,冷声看他:“大敌当前,你还要摸到什么时候啊?”
梁挽看似云淡风轻一笑,眉间却是傲然之色尽显。
“大敌环伺,能有这细腰在手一握,死又何妨?”
说完,他轻轻一揉,手上的触感还留在我的腰间,人却已一纵而出,如白云飞鹤一般弹向了那再度站起、犹如凶神魔鬼一般的罗刹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