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船最多只能坐六个人。”来接应的洛芙大声喊着,不肯让人再上,尤其是乌恩奇。
这家伙肚子上挨了一刀,依然气势不减:“不让我上,我就告诉所有人你们是从这里离开的!”
“那看来,只能让你在这里闭嘴了。”黑衣人将刀抽出,抵在乌恩奇脖颈之间。
“侯笑寒便是这样教你的?”乌恩奇却是无所谓地笑笑,“我怎么样,他都不敢有什么怨言,我要是死了,他怕是得唯你是问。”
他甚至还扭头看了我几眼:“殿下康复得挺快,有幸见您杀人的英姿,看来十四皇子并非是那柔弱的公主殿下。”
“让回纥二王子先上船吧,毕竟是我们尊贵的客人。”我不想理会他的挑衅,微微弯腰,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乌恩奇也不推辞,大步上船,回头有意无意地提醒:“各位还是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到底有没有资格上这艘船。”
洛芙却是生气了:“坐六个人也是坐,七个八个也不是不行,大不了一起淹死在这湖里。”
九公主本来扶着四嫂,闻言便要离开,兄长却是将她们都推回了船上,我将昏倒的丽妃也扔给他抱着,他不解地看向我:“怎么要带她?难道拿她还能威胁三皇子?”
“总会有用上她的那一天。”我踩上船时,船身又沉了大半,黑衣人站在岸边,目光忧虑地望着我,我却是伸手,示意她也上船。
“你们一定能离开这里。”我微微一笑:“也不必什么都听那个人的。”她抬眼看我,我握住她的手,就在这一拉一送之间迅速换了位,我跳回岸上,船已经随着水流微微飘摇,所有人回头看我,满是惊异,兄长甚至还想跳过来,却被黑衣人伸手拦住。
整座行宫都在震颤,大军将至,喧闹的人声越来越近,已经没有时间再给我们挣扎,无声之中我已替所有人做好了选择,袖中捡来的毒药是此刻唯一的依靠,我目送着小船越行越远,乌恩奇那个家伙,那个捉摸不定家伙,却是探出头来,隔着湖水朝我大喊:“你一定要活下来,活下来,我就答应帮你做任何事情。”
我不回答,只静静地看着他们走远。
湖岸满是通红的枫叶,一树一树倒像是火焰燃烧,不知是枫叶更红,还是流淌的鲜血更艳。我只能回头,无心再看这湖上枫景,只因在这行宫中,还有我必须面对的抉择。
我沿着台阶层级而上,终究又回到了这座血染的宫殿面前,奉皇后抱着长剑蹲坐门口,对我的到来,她似乎意外又不意外。
她似乎心情大好,示意我坐在她的身边,血迹漫延,渗入白玉石砖,丝丝缕缕,像是满带血丝的眼球,狰狞地注视着我们。
我坐在她身边,眺望远处重重楼台,一片黑压压的军队向此处奔来,刀戟之声越来越近,惊天动地。
“你倒是像你母亲。”
“看着不争不抢波澜不惊,实际上骨头比谁都硬。”她扭头朝我笑,笑意森然:“当年抓着她怎么审,都不肯透漏侯妃的一星半点,贬为最卑贱的奴隶,居然有朝一日还能爬到龙床上来,生下你们这对孽种。”
我却笑了,笑个不停,她的评价真是不错。
“我还不能死……”奉皇后捂着胸口,鲜血已经浸透华美的长裙,她抓住了我的手,声音发抖却是算计不停:“你知道该怎么做。”
“你记得,是三皇子杀了我们,是三皇子借刀杀人,杀了所有人。”鲜血止不住地从她喉间涌出,奉皇后将长剑交到我手上:“都活不了,那就再给这人最后一击,世家会帮忙把三皇子屠杀手足的消息传遍全国。”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我要让他师出无名!”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至死也依旧高昂着头颅,抬头迎接落日余晖,搅弄风云者就此落幕,而我眼中只有那悬在嘴边的血迹,蜿蜒流淌,不知今日之她是否便是明日之我。
秋风起,宫门开,火光冲天之处有人走来,一排排士兵弯弓搭箭,蓄势待发。人群中我一眼便能看见站在对面的他,许久不见,想对他笑,却又发现我们隔着一条长阶的距离。
我将皇后给我刀剑扔下,一步一步走下石阶,落日在山峦间挣扎,似乎它也眷恋着今日的尘世,秋风又起,我才发现肩膀如此疼,或许是刚才打斗时受了伤,可是这疼痛的反应如此迟钝,疼得我在此刻快要支撑不住,疼得让我发现原来我也不是无欲无求,原来我也并不高尚,原来面对千军万马,我也会退缩,想着要是在船上的人是我就好了。
三皇子势在必得,可我看着他与父皇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只觉得他们都一样愚钝。
那道熟悉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我,我却无法与他对视,只能缓缓下跪:“臣弟愿为皇兄分忧,太子与皇后,便是臣为陛下献上的中秋之礼。”
如奉皇后与太子所预想,全国上下很快便流传起三皇子屠杀手足的消息,只不过比这个说法更为精彩更广为流传的,却是十四皇子为了向三皇子投诚,隐忍蛰伏,于中秋夜毒杀所有皇亲国戚的消息。
一盆冷水将我浇醒,我被关在牢中,快要不知日月年岁,只能冷眼望向眼前的华服贵人。
“小十四,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三皇子最近修炼得不错,不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写在脸上,学去了那些老狐狸们皮笑肉不笑。
“你替我挡下这骂名,我自是感激,但是何以这些人中,十三和九公主不见也就罢了,何以侯佳宁、回纥的王子以及我的母妃,都这么恰巧地不见了呢?””
他的声音狠戾,对我却一点威胁都没有,我望着那唯一的通风口,一道白光射入牢里,空气中微尘飞舞,倒是极美。
“皇兄也说要感激,感激我担了这莫须有的罪名,那不如您通缉这些人,看能不能再抓回来与我好好核实,到底是谁要杀谁。”
“你威胁我。”三皇子似是被我激怒,“你就是知道这样,我反而不敢明着去抓他们。”
“毕竟他们都已经死在十四殿下之手了啊。”
“可是等他们逃到南边,逃到父皇那里,又换一套说辞,死而复生的人来为你作证,三皇子不仅屠杀手足还嫁祸他人,不是我做的就都变成我做的了,这样你们又有借口又有罪名施加给我了。”
他将马鞭狠狠甩在墙上,伸手掐住我的脖颈:“我知道你瞧不上我,觉得我通敌,是我毁了我们王朝,可是你们又好到哪里去?我有机会我为什么不能争取?”
“你们就是一群虚伪的人,太子有什么好的?他要杀你们,你们还要维护他?”
我只是看着他,无悲无喜,哪怕快要窒息也不想挣扎。
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背对着我:“你的命,我会留着,直到从南边传来说是我杀了所有人的消息的那天。”
他回头,目光沉沉,那分明是猛虎的眼睛,我却觉得他还是当年那个张扬又孤独的小孩。
他说:“陈珏,我就杀了你祭旗,坐实这屠杀手足之名,轰轰烈烈地打过南边去。”
我只是笑:“好啊,哥哥。”
他气急,甩手离去,牢房中又只剩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