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竟手里的照片, 瞬间被捏出狰狞的褶皱。

  时宥颤着唇:“您说……什么?”

  这种打击孩子的事情,万敏其实一点也不想告诉他们。

  可是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想到姐姐活着的时候,万敏红了眼眶, 勉强没有在孩子们面前失态:“这都是你们那个混蛋父亲的错。”

  语气里是止不住的愤恨。

  时竟和时宥的母亲万欣,几乎是从蜜罐子长大,从没有吃过苦,被养成了温婉的性格。

  和时竟他们的父亲时钦竹是相亲认识的。

  能生出时竟和时宥这样长相标致的小孩, 时钦竹的模样自然不会差。

  面对绅士的时钦竹,万欣很快就坠入了爱河。

  然而终归是太过于天真。

  在怀上时宥的时候,万欣知道了她最爱的丈夫, 一直以来都不是个真正能够接受异性恋的人。

  当初的相亲也不过是家里逼迫。

  一切都只是为了应付家里,才有了之后的万欣。

  可是和万欣能有第二个孩子的时钦竹, 日积月累下不是没有感情。

  直到时钦竹当初被拆散的初恋出现,所谓的感情也撕开了那层纸,露出了愧疚的本质。

  知道时钦竹的取向, 知道他和初恋可能旧情复燃。

  万欣直接有了产前抑郁症。

  离婚协议明晃晃得摆在眼前,万欣终于崩溃了。

  时宥是个早产儿,事情闹到了长辈们面前, 婚没离成, 时钦竹却人间蒸发了。

  所有人都以为时钦竹失踪了, 连万欣也是。

  心善的人永远不会带着恶意去揣测身边的人

  自那以后,万欣成了撑起家里的女强人,学做生意, 照顾两个孩子,然后一边寻找丈夫的下落。

  抑郁症也一样的一天比一天重。

  万敏和姐姐待在一起, 都被迷惑了双眼,以为她的病症已经好了。

  直到有天她看到了姐姐的病例, 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外表如何光鲜亮丽,躯壳内里早已经糜烂不堪。

  她姐姐其实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每天靠药物支撑,靠着养大两个小孩子的念头支撑。

  也靠着找到丈夫的念想支撑。

  然而不久之后,这却成了逼死她的条件。

  万敏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看向时竟手里的照片:“就是这张照片,时钦竹边上的这个男人。”

  多年的努力,她姐姐找到了失踪的丈夫,看到却是这么一张照片。

  万敏看到照片的时候,恨不得弄死这两个狗男男。

  哪里是什么失踪,哪里是什么突然人间蒸发。

  而是时钦竹抛妻弃子,和人私奔去了。

  时宥抢过时竟手里的照片,不可置信地瞪着上面的两个人,用力到胳膊都在发抖。

  说出这件事,万敏最担心的就是时竟。

  和她姐姐一样的性子,什么都藏在心里,什么都抗着不发泄出来。

  万敏看着一动不动低着头,一点反应也没有的时竟,担忧地唤了声:“小竟。”

  时竟肩膀一颤。

  万敏:“你母亲走前,清醒的时候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时宥抢在时竟前头:“妈她……说什么了?”

  万敏看了他一眼,拍着他胳膊,让他坐下:“她说,她要解脱了,交代了一遍你们的事情。”

  她抹着眼泪:“我知道时钦竹的事情,她要撑不住了,她在交代后事。”

  时宥抽了餐巾纸替她擦眼泪,可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张没有多余表情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泪痕,眼睛里却有了一抹希冀。

  他似乎能隐隐感觉到万敏来这里的目的了。

  他也问出了口:“妈她走的原因……是时钦竹么?”

  他对这个没有印象的父亲没有过多的感情,为数不多的情感大概都是母亲在描述父亲时留下的。

  “小竟。”万敏没着急回答时宥的问题,而是又唤了时竟一声。

  时竟终于有了反应,慢吞吞地抬起头。

  “我不知道姐姐走前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万敏疼惜地道,“不是你的错。”

  时竟麻木地摇头,低呢地回应:“……不是的。”

  万敏拍着他的肩膀,摇了他两下,哽咽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她本该因姐姐的死,只有伤心和悲痛。

  可这会儿看到姐姐的死,把孩子痛苦成这样,多了责备。

  万敏把时竟拥在怀里,狠心道:“都是她的错,是她不顾及你的感受,借着这个由头,给了自己解脱的理由。”

  陌生的温暖,时竟靠在万敏的肩膀上,空洞的眼神有了闪烁的迹象。

  “小姨。”他轻声道,“妈走了,她是因为我,因为我不听话,她才想要丢下我和小宥,她不要我们了。”

  “爸让妈伤心了,我也是,我做了一样的错事,她不要我了。”

  不要他了。

  所以,冲他发了火。

  在他的眼前,从那么高的阳台,头也不回,等也不等得跳了下去。

  一旁的时宥听得眼眶更红了,死死地咬着牙。

  连朱盈盈都听哭了,偷偷地抹着眼泪。

  “是解脱。”万敏是真的生了姐姐的气,拍着时竟的背,“你只是给了她一个解脱的理由。”

  “小竟,不是你的错,都是时钦竹的错。”

  时宥声音哑得一塌糊涂:“哥,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时竟颤着睫毛,唇瓣发白:“可是我……和爸一样,和他一样……”

  万敏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朱盈盈在电话里提过。

  全是造化弄人,上一辈的事情作孽要扯上小一辈。

  万敏长吁一口气,直起身:“小竟,姐姐她……从没有因为你父亲,讨厌过这件事。”

  时竟呼吸一乱,轻声笃定道:“……小姨,你是骗我的。”

  万敏摇头:“她讨厌的,从来都是时钦竹,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仅仅只是讨厌时钦竹。

  因为时钦竹对不起她,她讨厌时钦竹和另一个人的关系。

  因为留下阴影,才会在其他看到的,遇到的,那些人之间想到了时钦竹。

  所以异样。

  时竟僵着双手,五指机械地捧住脸,一点点压弯了腰。

  万敏拥着他。

  眼泪决堤而下,仿佛冲破了什么一直束缚着的牢笼。

  从细微的低泣,到最后的泣不成声,“只是这样……只是这样么……”也夹杂在其中。

  宣泄着,解脱着,委屈着。

  朱盈盈都跟着哇哇大哭了起来,抱着时宥不放。

  万敏心疼得不行,头一次看到样样都像个大人的时竟,会委屈得哭成这样。

  到底是积攒了太多太多的情绪。

  她真不知道自己这一趟不来,她姐姐轻巧走了,把这孩子又会逼成什么样子。

  -

  哭过一场,万敏让朱盈盈和时宥陪着时竟,自己出门去找了趟医生。

  朱盈盈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逗时竟开心。

  时竟始终沉默着,久到时宥和朱盈盈再次担忧起来,才慢慢地对时宥扯了扯唇。

  “小宥。”哭过后唇瓣更加干涩,带着点没有淡去的哭腔,“我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时宥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眼睛,又要红了。

  面瘫脸绷也绷不住。

  “嗯。”

  一个字,挤满了这些年的委屈,胀得又酸又涩。

  时竟还没说什么,朱盈盈已经牵住了时宥的手,安慰语气十足:“小表哥不哭,盈盈疼你。”

  时宥:“……”

  破天荒的。

  可能是有些东西不再如同藤蔓一样,扎根缠在胸口。

  可能是哭着发泄了一场。

  时竟那张苍白得有些病态的脸上,牵扯出了一抹很微小的笑意。

  发自内心被朱盈盈逗笑的。

  是母亲死后,失忆之外,有勇气提起的笑容。

  时宥和朱盈盈都盯着他看了又看。

  朱盈盈另一只手牵住了时竟的手:“表哥不怕,我和表哥,还有妈妈都会陪你的。”

  时竟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眸闪烁。

  没有被牵住的手不动声色地捏紧了被子。

  不怕么……

  哪怕真相一变再变,还是会怕的。

  当着他的面,跳下楼,倒在血泊里的母亲,是真真实实发生的。

  没有人不会恐惧死亡。

  自己也好,别人也罢,更何况是至亲。

  时宥察觉到他的沉默,想到医生的话:“哥,之后我们去预约心理医生好不好?”

  医生提过之前,看心理医生的念头,时宥其实早就有过。

  却借着时竟失忆,让他歇了这个心思。

  死者已矣,生者如斯。

  时竟从没有把这句话听进耳朵里。

  那是因为他没有资格听,不能听,他在惩罚自己。

  可现在……

  “好。”

  活着的时候,谁又不想轻轻松松的活下去。

  -

  万敏不放心时竟和时宥,这几天都打算留下来陪着他们,之后也能带着朱盈盈一起回去。

  问过医生,时竟身体上没有问题之后,她去办理了出院手续。

  住在医院终归比不上家里舒服。

  在病床上等着时宥收拾好东西的时候,时竟往门口看了好几眼。

  朱盈盈瞧见了:“表哥,你在看什么啊?”

  时竟心一紧:“没什么。”

  朱盈盈小脑瓜机灵得很:“你是不是在等那个大帅哥?”、

  时竟没出声。

  “奇怪,你刚在医院那会儿他就在了。”朱盈盈嘀咕,“反而你醒了就不见了。”

  时宥收拾东西的手一停再停。

  一直听不到时竟的声音,他直接不收拾了:“哥。”

  时竟和朱盈盈看过去。

  时宥脸色很不自然:“其实我把妈的事情告诉沈焰了,他听完之后就走了。”

  之前朱盈盈提过一嘴,偷听时宥和别人谈话。

  这个别人,时竟已经猜到了。

  又有小姨来这的目的,他什么都懂了。

  母亲死的真相,无疑是揭开他把人一直推开的缘由。

  是他从始至终欺负人的罪证。

  沈焰从来都是无辜的那一个。

  走了才是对的,走了才是应该的。

  早就不该留下来,被他这个坏透的人,再欺负了。

  时竟颤着呼吸,忍着眼尾的红:“我知道了。”

  大疯狗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