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流几个人火锅吃得正上头, 猛一看到时竟站起来,都狠狠吓了一跳。

  应昭之更是应激得,把手里的肉甩在了桌上。

  曹康:“镜、镜子, 你咋了?”

  于流看着他咽了一抹口水:“镜子,我没抢你毛肚……”

  “我、我有点事。”时竟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想要冲出去的劲收了收,“……我出去打个电话。”

  “你们继续吃, 不用管我。”

  时宥是见了他听了手机语音站起来的,伸手朝他手腕一抓:“哥,怎么了?”

  时竟拂掉时宥的手, 故作没事地扯了下嘴角:“没事,我打个电话就回来。”

  青年的身影伴随着包厢的门一开一关, 眨眼就消失在了包厢里。

  俨然一副不像没事的架势。

  于流放了筷子:“镜子这么着急的样子,真没事吗?”

  应昭之:“就打个电话,应该没事吧。”

  曹康抓了把头发:“等镜子回来再问问清楚呗。”

  四个人里唯独时宥没有吭声, 收拢了那只被时竟拂开的手,眼睛盯着包厢门拧紧了眉心。

  即使是包厢走廊,依然吵闹混杂得分辨不出声音。

  时竟张望了下走廊, 看到走廊尽头开着外梯的门, 能够避免打电话听不清声音。

  他疾步过去, 到了门口正拨通沈焰的电话。

  一阵略微熟悉的手机铃声,在外梯下陡然响起。

  时竟举着手机,不确定地寻着声音走出门, 然后趴在外梯栏杆上,往下看了眼。

  下一秒, 映入的就是一道蜷缩的身影。

  对方蹲坐在墙边,脊背微躬起紧贴在墙上。

  一只手用力捂着胃, 拿着手机的那只手,垂在屈起的膝盖上。

  脑袋低下,靠在胳膊上。

  头顶算不得明亮的灯光洒在他的身上,把他蜷在一起的影子牢牢拓在楼梯处。

  不远处灯红酒绿的店铺,衬得这一细小的方圆,格外寂寥又落寞。

  时竟很快分辨出,瞳孔骤然一缩,彻底忘记了呼吸。

  沈焰会出现在这里,简直是始料未及。

  他连忙挂断电话,不可置信地从外梯一口气跑到二楼。

  然后停住脚步,微喘着气,随即动作很轻地挪步到沈焰的面前。

  哪怕确定了真的是沈焰,时竟依然抱着一股不切实际的感觉。

  “沈焰……”他轻唤一声才蹲下身,怕自己的突然出现惊到人,“你怎么样,疼得很厉害吗?”

  漫长的沉默。

  时竟只能看见眼前的人更低得躬了躬身,却听不到一声回应。

  “沈焰?”

  时竟又忐忑地唤了一声。

  少年低着脑袋,整个人都笼罩在昏暗下。

  不管是情绪,还是面色,通通都藏得一干二净。

  时竟心急,伸出手试探地捧起少年的脸颊,不得不强硬地确认一眼沈焰的情况。

  毫不费力。

  他对上沈焰的脸庞,然而心一下就拧在了一起。

  即便头顶的灯光不够亮,可沈焰那张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脸,仍旧清晰可见。

  少年的额头冒着细细密密的冷汗,薄唇失色。

  一双墨瞳此时蒙着一层薄雾,黯淡无光到感觉不到一丝往常的淡然。

  时竟不是没见过沈焰胃疼到,难以忍受的样子。

  对方一向梗着脖子,脾气这不在乎,那不怕的,倔强任性又毫无畏惧到让人束手无策。

  却是第一次,被他描绘到名为脆弱的轮廓。

  仿佛有什么支撑着对方挺直脊背,无所畏惧的东西,岿然之间被摧毁得干干净净。

  时竟小心翼翼地抹掉沈焰额头的冷汗,以为沈焰是疼成这样的。

  可能是比之前还要疼上几倍。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立马不知所措起来:“沈焰,我们去医院。”

  时竟松开沈焰的脸,想要扯着人胳膊起来,又怕沈焰这个姿势他把人扯痛了。

  于是改成去扶肩膀,打算让沈焰的胳膊架在他的脖子上,再撑着他的肩膀站起来。

  胃疼来得气势汹汹,几乎能一口气抽走人身上所有的力气。

  仿佛被掏空了五脏六腑,一瞬间失去了感官,不能思考,只知道疼这一个字。

  沈焰听不见声音,眼前的视线都是模糊的。

  被人抬起脸,模糊间看见面对面的人扯着嘴角,他甚至恍若痛出了幻觉,做不出一点反应。

  直到眼前的人掰过他的肩膀,抗住他的胳膊。

  混乱中试图把他支撑起来的动作,导致手里的手机直直砸在他的脚踝上。

  身体里被迫分出的一丁点儿痛觉,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视线模糊中清澈起一部分。

  余光扫过面前的身影,完全是出于防备和抗拒的本能。

  他沉着眼神,胳膊往下一垂,重心向下,蹲坐的姿势一动不动。

  时竟一个起身,落了空没把人扶起来,反而踉跄地往前扑了过去。

  “啊。”他反应不及得短促喊了一声。

  担心撞疼沈焰,一头栽到沈焰身上前,伸手用力往墙上一撑。

  却在稳住身形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五指,以一道难以言喻的力道,握住了他的手腕。

  时竟骨头疼得弯起手指,一低头,撞上不知何时已经抬起眸子的沈焰。

  少年的墨瞳沉到令人发慌。

  时竟的眸光闪烁,像被一头逃出牢笼的凶兽狠狠盯上了脖子。

  只不过对方早就被磋磨得太久,惨白得脸色,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害怕。

  时竟看着似乎认不出他来的沈焰,忍着手腕上的疼:“沈焰,我是时竟,你……”

  结果话音未落完,时竟自己硬生生地停下了声音。

  视野里,上一秒警惕到蓄势待发的少年,下一秒忽然肉眼可见地红了眼尾。

  发沉的黑眸一点点布上红血丝,蒙着的雾气干涉在眼眶中。

  对方一阵紊乱到不能自已的呼吸过后。

  时竟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被加重了几分,像是要生生捏碎他的骨头。

  紧接着,就听到面前的人唤他:“时竟……”

  嗓音艰涩,气息凌乱到只有气音,似乎是在确认,又不敢轻易相信:“……你来找我了么?”

  时竟低着头,对上他的眼睛:“我出来给你打电话,看到你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沈焰扬起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吃饭。”

  问什么他答什么,心思却始终不在对话上面,目光紧锁。

  时竟了然,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其他的先不管,沈焰,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

  沈焰听不进去:“再叫我一遍。”

  时竟一愣,听话重复:“沈焰。”

  “再说一遍。”

  “……沈焰?”

  他正愣神地弄清状况,这时候一直紧抓着他的手,突然一个下扯,眼前的景物一晃。

  一个不注意,他没了支撑,又有外力。

  于是,他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栽到沈焰的身上,再也找不到其他躲开的办法。

  额头撞上胸膛,耳边伴随着一道很轻的闷声。

  时竟的心尖一紧,手腕上的力道跟着消失不见,全然换成了腰上和背上的束缚与紧勒感。

  他被沈焰拥在怀里,心跳骤然如雷,快到仿佛能亲耳听到撞击的声音。

  还有不属于他自己的,贴在额头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慌乱,热意,不安,紧张,一股脑儿钻进他的身体里。

  已经很久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处境。

  他的脸埋在沈焰的胸膛上,憋红了脸,四肢发僵地一动不敢动:“沈、沈焰。”

  然而,不等他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想的是,要从这一份紧张里逃脱而出。

  一丝颤意。

  细微却可察得从他腰上和背上,以及面前的人身上,密密麻麻地开始渗到他的皮肤上。

  除此之外,眼前的少年把脸深深地埋入他的肩窝里,抱着他不留一点空间。

  很用力,又带着力道上的小心翼翼。

  还是那点气音,萦绕过他的耳廓:“为什么不理我,你为什么不理我……”

  时竟睁着眼睛,哑了声。

  沈焰在发抖。

  这个认知如同弹/药在他的脑海里炸开,炸得他大脑发懵,连着那份羞赧一并被悄然消灭。

  从头到脚出奇地被迫冷静下来。

  沈焰的声音也迟迟没有停下来:“我给你发消息,你为什么……不回我。”

  “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那么多……你都不接。”

  每句话都质问到了极致,却没有一点脾气。

  尤其是靠着那点毫无气力的音色,不如说是委屈到了不知道该怎么抱怨和控诉。

  时竟仿佛被无形的尖针扎了一下,疼在心口,又疼在其他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他声音懊恼:“我手机静音了,没有看到,消息不是故意不回的,电话也是。”

  沈焰掌心压住他的后背,挤压到自己正在发疼的胃,气音哑得撕裂:“……我胃好疼,你怎么能不理我。”

  胃疼哪里是不能忍受,再疼也不是没有忍过。

  他只是已经好久……好久没有饱尝过,这种被忽视的滋味。

  过去那些被眼前人视而不见的种种,那是他一旦被回应过,就再也不想尝到的滋味。

  他受不了。

  不管是故意的,还是短暂无意的一次。

  只要是有过去的影子。

  他一点都受不了。

  时竟嗓子发干,扬起脸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就是有一点点生气,才忘了看手机。”

  沈焰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些情绪:“你怎么那么好骗。”

  他气闷得呼吸再次乱起来:“我就是开个玩笑,我和你保证过,你怎么能一点都不信我。”

  时竟愧疚地垂下眼:“是我不好。”

  青年的声音绵软,没有一点脾气,纵容的姿态极大的安抚了,少年此刻濒临崩溃的情绪。

  “我真的只是开玩笑。”沈焰一直强调,“没有把胃不当回事,你别生我气。”

  时竟早就不生气了:“不气了。”

  他没听到沈焰说信或者不信。

  但是眼前的人再一次把他搂紧的趋势,以及埋头隐约暴露出来的颤意,明显没有稳下情绪。

  半晌,时竟听见了他的声音:“时竟……我胃好疼。”

  像极了被抓去反复抽筋扒皮的凶兽,好不容易逃跑后,回到属于自己的避风港。

  露出唯一幼时幼兽该有的示弱姿态。

  时竟心乱如麻:“我带你去医院。”

  然而身前的人一点没听他的话,熟悉的话语再次响起:“你说过。”

  “我想做什么,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

  时竟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沈焰:“你说你都会照做。”

  “嗯。”时竟想起来这话是什么时候说过的,却想不通沈焰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提起。

  然后就听到沈焰闷声闷气,尾音带着颤,怕极了什么似的,说道:

  “以后别不理我。”

  “求你了。”

  “时竟,答应我。”

  面对这样的声音,时竟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答应你。”

  怎么会不好骗。

  沈焰手背因为克制,青筋在头顶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呼吸发乱,眼尾藏不住的红起来。

  如果不好骗。

  就不会对他没有一点猜疑,就信了他们的关系。

  如果不好骗。

  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待在他的怀里,什么都答应他。

  沈焰压低脊背,时竟被他按着白皙的后脖颈,不得不被迫扬起脖子。

  “你怎么那么好骗……”

  很轻的。

  时竟耳边又听见了他,这么说道。

  大狼狗14